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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某種有能力摧毀我的事物。我不想去想這兩人之中的任何一個,便掃視書架,尋找能讓我分心的東西。一本小開本的《莎士比亞全集》吸引了我的視線,我拿下來,翻開封面。扉頁上有幾句題詞,綠墨水已經褪色,整齊得像山脊上的一排松樹的字跡寫道:

給我們心愛的芭芭拉:在你出外讀大學、展開人生偉大夢想的當口,我們送這份禮物給你,讓你記得你是我們的心肝寶貝。永遠愛你的媽和爸1985年9月8日書的主人想來就是已故的芭芭拉·海勒曼:她繼楚米齊克之後、在我之前使用這間研究室,會煮咖啡給學生喝,收到許多感謝信函,收集鼓舞人心的名人文句……而且,從她離家上大學的日期看來,她比我先前想像的要年輕得多,看來死時不會超過三十五六歲;想到這點令人心痛,尤其是看見她父母充滿關愛的題詞。我腦海裡一陣輕微窸窣聲,稍微改換內部場景:本來想像的慈祥老太太變成突然慘遭罕見惡疾奪去性命的年輕女子。這點令人心酸,不過既然我跟她素不相識,因此只感到浮淺的難過。我翻動光滑的書頁,翻到《自作自受》。我十幾歲之後便不曾再看過這部劇作,但那些句子在我讀來,熟悉得簡直像是自己寫的。犯下風流過失的克勞第,“下賤的、畸形的劣種”譯註:《自作自受》第三幕第一場。,鋃鐺入獄被判死刑。審判他的安奇羅雖被浪蕩子盧契奧嘲弄為“這個沒有陽具的攝政”譯註:同上,第三幕第二場。,但也努力對抗自己難以控制的衝動(我覺得大多數人都沒注意到他的誠意)。還有克勞第的姐姐,貞潔的伊莎貝拉,即將進入修道院做修女,卻遇上安奇羅,觸發了他爆炸性的色慾。準備“O級考試”時,在我們全是男生的班上,有一次我演過伊莎貝拉,如今我想起當時自己是如何以既反胃又興奮的心情慨然表示,我寧死也不願接受安奇羅要我與他春宵一度來救弟弟一命的提議。

獨角人 第5章(4)

“即使那是我被判了死刑,”我記得我激動地表示,“我寧願讓狠毒的皮鞭抽在我背脊上,留下一道道血痕,我只道一串串紅寶石掛滿我的身……”譯註:《自作自受》第二幕第四場。我把書拿到書桌上,打算重讀這部劇作,然而沒讀多久,艾蜜莉·洛伊就又飄回我的思緒。我忽然想到,我跟她開始有所接觸,一定就是在我們念這部劇本的那段時間。當時我十五歲,從學校放假回家,學費已經是繼父在付。他在肯特郡買了週末度假小屋給我母親。我記得我搭火車到那附近的小站,他來接我時揉揉我的頭髮。我放下行李,我們兩人一臉無助。我們對彼此完全沒名沒分——只是一個空洞,代表缺席:對他而言,缺席的是他自己的子女;對我而言,缺席的是在我五歲時因腦瘤過世的父親。房子很小,羅伯(也就是我繼父)只買得起這樣的房子,因為前妻把他的錢卡得死死的。那裡原先住的是莊稼人,窗戶非常小,我母親在那些小房間裡擺滿鄉村風格的裝飾雜物,但那房子還是頑強地顯得鬱鬱寡歡。每次我們三個一起在那裡度假,都得很努力避免惹到對方,這股情緒因之變成一種細緻但強烈的憂鬱,通常幾小時後就會讓我們陷入沉默。

“你氣色看起來有點差,親愛的。”那天晚上母親對我說。“我很好。”“你是不是覺得無聊?”“沒有。”“你不肯找個朋友一起來住,我覺得真是太可惜了。”“我沒事。”“這裡有很多事可以做,騎單車啦,在蓄水池划船啦……我還以為他們會搶著來這裡作客呢。”“我得準備考試。”我不能說我絕不可能帶朋友來這裡,我腦海裡已經對這件事投下否決票,原因在於我覺得家裡發生的每一件事都有種嚴重的不對勁。我不知道這感覺從何而來,但我知道事情的確是這樣。在我們的屋簷下,就連講一句最簡單的關於天氣的話,聽起來都虛情假意或別有用心;我母親喜歡安排的那些社交活動有種問題重重、過於繁複的氛圍,使每個人都渴望趕快結束。在我上的那些學校,我已經學會認命地接受這一切,但我可沒興趣跟任何人分享。

儘管如此,母親沒得說錯:我覺得無聊,而且寂寞。“可惜貝斯崔吉家似乎不想跟我們交朋友。”她仍不放棄,“他們有個兒子跟勞倫斯年紀差不多,對不對,羅伯?”“是嗎?”繼父躲在報紙後面,手邊一杯白波特酒,穿著剪裁得體的細條紋西褲的長腿以一種不相稱的懶散態度伸向小之又小的壁爐。“你何不請他們過來喝雞尾酒?”他放下報紙,從遠近兩用的眼鏡上端瞥向她。“這件事我們已經講過了,親愛的。”“有嗎?唔,只因為他們還沒時間回請我們吃晚飯,我們就不能請他們喝雞尾酒,我覺得這樣非常可笑。告訴你,我覺得這樣非常古板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