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每天晚上和教數學與邏輯的導師在一起。導師是個循規蹈矩但很愛挑剔的人,並不討人喜歡,和我一樣住在基督教會學院,你也許聽說過他的名字,劉易斯·卡羅——我叫他C。L。道格森教士。他發明了神奇的數學謎題和字謎遊戲,還有最讓我感興趣的密碼文,他的魔術手法和摺紙藝術直到今天還令我記憶猶新。還有,我也清楚地記得我小時候養過的一匹小馬,我記得我騎著它,賓士在約克郡的荒野上,在石南花盛開的花海中迷了路,但我卻那麼高興。在我的腦海中,還有其他很多這樣的場景,很容易就回想起來。為什麼它們能儲存下來,而其他的記憶卻煙消雲散了呢,我也說不上來。
“但還是請你聽我再說一件關於我自己的事,因為我覺得它很重要。我知道,你看著我的時候,一定覺得我是個沒有感情的人。孩子,你會有這種感覺,錯更多地在我,而不在你。你只認識年老時的我,隱居在這與世隔絕的養蜂場裡。每次我多說幾句話,往往說的也都是蜜蜂。所以,我不怪你對我有這樣的看法。可是,在四十八歲之前,我從來不曾對蜜蜂以及蜂巢的世界產生過一絲一毫的興趣——到了四十九歲,我的腦子裡卻除了它們再沒有別的了。我該怎麼解釋這一切呢?”他深吸一口氣,閉了一下眼睛,繼續說,“你知道嗎,當時我在調查一個女人,她比我年輕,跟我素昧平生,但我覺得她是那麼迷人,我發現自己滿腦子想的都是她——我其實也不完全明白箇中緣由。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非常短暫,還不到一個小時,真的。她對我一無所知,我對她也知之甚少,只知道她喜歡看書,喜歡在花叢間散步,於是,我就和她一起散步,知道吧,在花叢間漫步。這案子的細節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最終她還是從我的生命中消失了。我無法解釋自己的心情,只感覺好像是弄丟了什麼很重要的東西,內心出現了一個大大的空洞。可是,可是,她又開始在我思緒中出現了。她第一次出現時,我的頭腦很清醒,覺得也沒有什麼,後來,她一次又一次出現,再也沒有離開過我了——”他沉默了,眯起眼睛,彷彿在召喚著過去。
蒙露太太回過頭看了他一眼,微微做了個鬼臉:“您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件事?這件事有什麼意義嗎?”她開口說話時,光潔的額頭上顯出皺紋,而深陷的皺紋成了她臉上最顯眼的地方。福爾摩斯沒有看她,而是把目光投向地板,彷彿盯著一樣只有他才能看見的東西。
是沒有什麼重大意義,他告訴她,哪怕是凱勒太太在他面前現身,穿越歷史的長河,向他伸出了她戴著手套的手,也都沒有什麼意義。在物理和植物協會的公園裡,她曾經撫摸過藍荊棘和顛茄、馬尾草和小白菊,又把一朵鳶尾花捧在手心。她縮回手時,發現一隻工蜂飛到了手套上。但她沒有退縮,也沒有把蜜蜂抖落,更沒有一下把它捏死,而是仔細地看著它,露出崇敬的表情(她好奇地微笑,用深情的語氣悄悄說著什麼)。工蜂停留在她手上,並不急於離開,也沒有把刺扎進她的手套,似乎和她一樣,也正打量著對方。
“那種親密的交流,我沒法用言語來準確描述,從那以後,我也再沒有見過類似的畫面。”福爾摩斯抬起頭,“總而言之,那交流持續了也就十來秒鐘,絕對不會再長了。然後,她覺得是時候該放走這個小東西了,便把它放回了它來時飛出的花朵。這短暫而簡單的經過,這女人和她溫柔的手,還有她曾經全心信賴、握在手中的生命,促使我一頭扎進了蜜蜂的世界,並全身心投入了進去。你看,這並不是什麼精確計算的科學,親愛的,可它並不像你說的那樣毫無意義。”
蒙露太太仍舊盯著他:“但那很難算是真愛吧,不是嗎?”
“我對愛沒有什麼瞭解,”他痛苦地說,“我從來沒有說過我懂愛。”無論是誰或是什麼激發了他對蜜蜂的興趣,他知道,他這孤獨一生的追求將完全依靠於科學的方法,他的想法和所著的書籍都不是感情豐富的門外漢們所能理解的。不過,他還有金色的蜂群,金色的花朵,金色的花粉。神奇的蜂群文化支撐了蜜蜂們的生活方式——持續了一個世紀又一個世紀、一個時代又一個時代、一個萬年又一個萬年——證明了昆蟲王國在克服生存困境時的巧妙功力。蜂巢是一個自給自足的小小社會,沒有一位成員需要依賴人類的施捨。只有守衛在蜜蜂世界邊緣的人、保護它們的複雜王國不斷進化的人,才會對人與蜜蜂的夥伴關係感興趣,在它們和諧的嗡鳴聲中找到平靜,舒緩心靈,在面對世界紛擾變遷時,能得到一絲絲的安慰。而由此生髮的神秘、驚喜與敬畏之情,又在傍晚照耀養蜂場的橘黃色陽光中更加彰顯。他確定這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