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他的愛侶,他急得心驚肉跳,滿腹疑惑,心裡痛苦萬分,有如亂麻,象個回家回得不是時候的家長一樣,在各處板窗上一頓亂捶。捶了一陣又一陣,也顧不得是否會看見她父親忽然推開窗子,伸出頭來,狠巴巴地問他幹什麼。在他此時的心中,即使發生了這種事,和他猜想的情形相比,也算不了什麼。捶過以後,他又提高嗓子喊珂賽特。“珂賽特!”他喊。“珂賽特!”他喊得更急迫。沒人應聲。完了。園子裡沒有人,屋子裡也沒有人。
大失所望的馬呂斯,呆呆地盯著那所陰沉沉、和墳墓一般黑一般寂靜因而更加空曠的房子。他望著石凳,在那上面,他和珂賽特曾一同度過多少美好的時辰啊!接著,他坐在臺階的石級上,心裡被溫情和決心所充滿,他在思想深處為他的愛侶祝福,並對自己說:“珂賽特既然走了,他只有一死。”
忽然他聽見一個聲音穿過樹木在街上喊道:“馬呂斯先生!”他立了起來。
“噯!”他說。
“馬呂斯先生,是您嗎?”
“是我。”
“馬呂斯先生,”那聲音又說,“您的那些朋友在麻石街的街壘裡等您。”這人的聲音對他並不完全陌生,象是愛潘妮嘶啞粗糙的聲音。馬呂斯衝向鐵欄門,移開那根活動鐵條,把頭伸過去,看見一個人,好象是個小夥子,跑向昏暗中消失了。
三 馬白夫先生
冉阿讓的錢包對馬白夫先生毫無用處。可敬的馬白夫先生,素來品行端正而饒有稚氣,他絕不接受那份來自星星的禮物,他絕不認同星星能自己鑄造金路易。他更不會想到那從天而降的東西來自伽弗洛什。他把錢包當作拾得的失物,交給了區上的警察哨所,讓失主認領。這錢包便真成了件失物。不用說,誰也不曾去認領,它對馬白夫先生也沒一點幫助。
在這期間,馬白夫先生繼續走著下坡路。
靛青的實驗工作無論在植物園或在他那奧斯特里茨的園子裡都沒成功。上年,他已付不出女管家的工資,現在,他又欠了幾個季度的房租。那當鋪,過了十三個月,便把他那套《植物圖說》的銅版全賣了,幾個銅匠拿去做了平底鍋。他原有若干冊不成套的《植物圖說》,現在銅版沒有了,也就無法補印,就連那些插圖和散頁也當作殘缺的廢紙,賤價賣給了一箇舊書販子。他畢生的著作到此已蕩然無存。他專靠賣幾部存書度日。當他見到那一點微薄的財源也日漸枯竭時,他便任他的園子荒蕪,不再照顧。從前,他也偶然吃上兩個雞蛋和一塊牛肉,但是長期以來,連這也省掉了。他只吃一塊麵包和幾個土豆。他把最後的幾件木器也賣了,隨後,凡屬多餘的鋪蓋、衣服、毛毯等物,以及植物標本和木刻圖版,也全賣了;但他還有些極珍貴的藏書,其中有些極為稀有的版本,如一五六○年版的《歷史上的聖經四行詩》,皮埃爾?德?貝斯寫的《聖經編年史》,讓?德?拉埃寫的《漂亮的瑪格麗特》,書中印有獻給納瓦爾王后的題詞,貴人維裡埃—荷特曼寫的《使臣的職守和尊嚴》,一本一六四四年的《拉賓尼詩話》,一本一五六七年迪布林的作品,上面印有這一卓越的題銘:“威尼斯,於曼奴香府”,還有一本一六四四年裡昂印的第歐根尼?拉爾修①的作品,在這版本里,有十三世紀梵蒂岡第四一 一號手抄本的著名異文以及威尼斯第三九三號和三九四號兩種手抄本的著名異文,這些都是經亨利?埃斯蒂安②校閱並得以圓滿完成的,書中並有多利安方言的所有章節,這是隻有那不勒斯圖書館十二世紀的馳名手抄本里才有的。馬白夫先生的臥室裡從不生火,為了不點蠟燭,他不到天黑便上床睡覺。當他出門時,人家都及時避開,他也察覺到了,彷彿他已沒有鄰居。孩子的窮困能引起一個做母親的婦女的同情,青年人的窮困能引起一個少女的同情,老年人的窮困得不到任何人的同情。這是一切窮困裡最冷酷無情的。可是馬白夫公公並未全部喪失他那種孩童般的寧靜。當他注視那些書籍時,他的眼睛總是奕奕生輝,在端詳那本第歐根尼?拉爾修的作品時,他總面帶微笑。他的一個玻璃書櫃是他保留下來的唯一不屬於那些非有不可的傢俱之列的東西。
一天,普盧塔克媽媽對他說:
“我沒有東西做晚餐了。”一塊麵包和四五個土豆,就是她所說的晚餐。
“賒欠呢?”馬白夫先生說。
“您知道人家都不願賒欠了。”馬白夫先生開啟他的書櫃,好象一個父親,在被迫交出他的兒子去讓人家砍頭以前,不知選誰好,對著他的那些書,他望來望去,久久不決,繼而又狠心抓出一本,夾在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