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行本身向他提示用什麼字填充詩行。幾乎難以用文字描繪出的事物開始老老實實地顯現在他所提及的背景之內。他聽見馬在詩歌中的賓士聲,宛如肖邦的一支敘事曲中駿馬溜蹄的啥啥聲。常勝將軍格奧爾吉在無邊無際助草原上騎馬賓士,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從背後看見他漸漸變小的身影。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奮筆疾書,剛剛來得及把自己落到恰當的位置上的字句記下來。
他沒注意到拉拉從床上爬起來走到桌子跟前。她穿著垂到腳跟的長睡衣顯得苗條,比她本人高一些。當面色蒼白、驚恐的拉拉站在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身旁時,他嚇了一跳。她伸出一隻手,低聲問道:
“你聽見了沒有?一隻狗在曝叫。也許是兩隻。唉,多可怕,多麼壞的兆頭!咱們好歹忍到早上就走,一定走。我多一分鐘也呆不下去了。”
過了一小時,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勸說了她好久,她才平靜下來,又睡著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走出房間,走到臺階上。狼比昨天夜裡離得更近,消失得也更快。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又沒來得及看清它們逃走的方向。它們擠在一起,他來不及數它們一共幾隻。但他覺得狠更多了。
他們在瓦雷金諾已經棲身十二天長地久了,情況同頭一兩天沒有什麼差別。在這星期的中間,消失的狼又像他們到的第二天夜裡那樣噙叫。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又把它們當成狗,再次被這種壞兆頭嚇壞了,決定第二天早上就離開。她的精神狀態一會兒平穩,一會兒慌亂,這對一個勞動婦女是很自然的。她不習慣整天傾吐柔情,過著那種無所事事、盡情享受過分荒唐的奢侈的愛情生活。
同樣的情景一再重複,以致第二個星期的一天早上,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像每次一樣收拾行裝準備返回尤里亞金的時候,甚至可以這樣想,在這兒過的一個多星期根本不曾存在過似的。
屋子裡又潮溼又昏暗,這是因為天氣陰沉的緣故。嚴寒沒有前幾天那麼凜冽,佈滿烏雲、陰暗低沉的天空馬上就要下雪了。尤里·安德烈耶維奇由於一連幾個晚上睡眠不夠,已經感到身心憔悴,心灰意懶了。他的思緒很亂,身體虛弱,冷得發抖,縮著脖子搓兩隻手,在沒生火的房間裡踱來踱去,不知道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如何決定,以及自己相應地幹些什麼。
她的打算並不明確。現在她寧肯獻出自己一半的生命,只要他們不這樣自由散慢,而是服從於任何一種嚴格的、必須永遠遵守的秩序,那時他們便能上班,便能誠實而理智地生活。
這一天同往常一樣,她先鋪好床,打掃房間,給醫生和卡佳端早餐,然後整理行裝,請醫生套雪橇。離開的決定是她做出的,堅決而不可更改。
尤里·安德烈耶維奇不打算說服她改變主意。他們曾經突然消失,現在在逮捕的高潮中返回城市簡直是發瘋。但他們孤單單地躲在冬天可怕的荒野裡,沒有武器,又處於另一種可怕的威脅之中,也未必明智。
此外,醫生從鄰近的幾家倉庫中耙來的乾草已經不多了,而新的乾草還不知道到哪兒去弄。當然,如果有可能在這兒長期居住下來的話,醫生會到周圍去搜尋,想辦法補充草料和糧食。不過,如果只是短期地、毫無指望地在這裡過幾天,便不值得到各處搜尋了。於是醫生什麼都不再想了,出去套馬。
他笨手笨腳地套馬。這還是桑傑維亞托夫教給他的呢。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忘記了他的指點。他用自己那雙毫無經驗的手把要做的都做了。他用包著鐵皮的皮帶頭把馬軛系在車轅上,在車轅的一側打了個扣,並把扣拉緊,剩下的皮帶在車轅頭上繞了幾繞,然後用一條腿頂住馬腹,拉軛上鬆開的曲杆,然後再把其餘該做的事都做完,把馬牽到臺階前,控好,進去對拉拉說,可以前身了。
他發現她極度慌亂。她和卡堅卡都已穿好行裝,東西都已捆好,但拉里莎·費奧多羅夫娜激動地搓著手,儘量不讓眼淚流出來,請尤里·安德烈耶維奇坐一會兒,自己倒在椅子裡又站起來,用悅耳的高音調斷斷續續地抱怨著,上句不接下句地飛快說道:
“我沒有過錯。我也不想知道是怎麼回事兒。可怎麼能現在走呢?天馬上要黑了。夜裡我們在路上。正好在你那片可怕的樹林裡。我說得不對嗎?你怎麼吩咐我就怎麼辦,可我自己下不了決心。有什麼東西阻止我走。我心裡亂極了。隨你的便吧。我說得不對嗎?你怎麼默不作聲,一句話不說呢?我們糊塗了一上午,不知道把半天的工夫都浪費到什麼上去了。這件事明天不會再發生,我們會謹慎小心一些,我說得不對嗎?要不咱們再留一夜?明天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