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宮,只見蜜合色素淨的床榻簾帳間,良妃單薄的軀體躺在錦被下仿若無物,她就像一片輕飄的樹葉,映襯得床榻顯出極不協調的空而巨大。她臉色白如蠟丸,秀髮倒是梳理得一絲不亂,此時雙目閉合,靜靜平躺著,看上去一派安詳恬淡。
胤禩呆立床邊,怔怔的望著她的面容,突然生出一股空疏的距離感,彷彿她離他那麼遠,那麼遠,遠得漂浮而觸不可及,遠得他很努力才能勉強看清而一眨眼她便會立刻消失一般。恐懼感自靈魂深處騰的彌散開來,侵噬著他每一根神經每一滴血液,他渾身忍不住的戰慄,緊握著拳垂在身側,指節繃得極緊,指尖抵在掌心幾乎入肉卻半分也不覺疼痛!
才剛張嘴暗啞著叫了聲“額娘”胤禩聲已哽咽說不下去,扭頭一旁輕輕眨著眼,極力忍著顫抖的雙肩。榻上的良妃卻彷彿聽到了一般,緩緩睜開眼,一怔,隨即微笑,氣若游絲低低道:“禩兒,雲兒,是你們嗎?”
“額娘!”胤禩半跪榻前,緊緊握著良妃枯瘦蒼白的手,溫言道:“是,是我們。”
良妃的臉上漸漸漾出最柔和輕飄的笑容,目光澄淨如剛冒出泉眼的清泉,溫柔得像黃昏最後一縷霞光,她掙扎著要起來,微雲忙挪了挪軟枕,喚了聲“額娘”與胤禩扶她半躺半靠著。她顫抖著理了理鬢邊碎髮,慈愛輕笑道:“額娘這不是好好的嗎,你這孩子,一些些小事便亂了分寸。”
“都是孩兒不孝……”胤禩稍稍放心,卻更加愧疚與心痛。
良妃輕輕搖了搖頭,空離迷濛的目光望著前方,低低嘆道:“這都是命,禩兒,你可明白?”手上不自禁用力捏了胤禩手腕一把。
“雲兒,你去替我看看額孃的藥煎好了嗎。”胤禩淡淡道。
微雲明白他們母子有體己話要說,便答應著,又道:“爺別一味難過,多開解額娘才是!”她心底雖然也難受,那份感情卻不如胤禩強烈無助,因為她明白良妃這次一定會熬過去,儘管她的生命還剩下短短的兩年,然而,結束不在當下!
當寢殿裡只剩下母子二人時,良妃不知哪裡來的力氣突然一下緊緊抓著胤禩的手,臉上因激動泛起一片病態的潮紅,她眼睛一眨不眨直視胤禩,含淚顫聲道:“禩兒,都是額娘連累了你!是額娘沒用!不要再爭了,不要再爭了好嗎?在額娘這裡你早已輸得徹徹底底,你的皇阿瑪選誰都不會選你的,辛者庫賤婦所出,你還不明白嗎!”
“額娘!”胤禩眼底一片悽苦悲憤,咬著唇,心彷彿被狠狠的刺了一下,隱隱泛起的痛阻滯著他的呼吸,他哆嗦著蒼白的唇,喉頭似有千斤重物阻塞,想要說些什麼,幾次也說不出來。
“你可知道,當年你皇阿瑪為何突然冷落額娘?其實,是額娘主動求的皇上!那晚的月色真好,自打那後你皇阿瑪再也沒來過儲秀宮,額娘也再沒賞過月色……”良妃說得極緩極平,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
“為什麼!”胤禩忍不住變色,帶著深深的疑惑與震撼。其實,這個疑問藏在他的心頭已經很多很多年,只是他怕額娘傷心,從來不敢問及。
“為了你!”良妃說得很乾脆,溫柔的目光注視著他,含著無限的眷戀和憐愛,“為了,為了你能夠平安的、好好的長大!”
胤禩心頭大震,腦中霎時一片空白,愕然不知所措,意外、震撼、感激、愧疚、心痛各種滋味層交疊雜,焚炙著他的五臟六腑。他知道良妃愛他疼他,卻從不知這份愛到了如斯地步!為了他不至遭人嫉妒而被刁難暗害,她寧願在豔冠群芳、寵冠**的美好年華生生推掉君王的寵愛,從此素曼青燈,獨倚熏籠,孤寂冷清默默的打發一個又一個漫漫長夜,直到青絲變白髮紅顏轉枯槁,最後化成一縷孤魂。
“禩兒,你別替我難過,我從來沒有後悔這麼做,真的!”良妃輕輕撫摸他顫抖的手,所過之處帶起陣陣冰涼,直涼到他的心底去。“滿人講究子以母貴,自大清建國以來**諸妃嬪當中,只有我身份最為低賤。其實你皇阿瑪說的一點也沒錯,我本就是賤婦,所以他那樣罵我我一點也不惱,可是,”良妃突然激動起來,雙淚簌簌而下,哽咽道:“可是卻害苦了你!為了這個,從小你便一直委屈,我知道,我都知道!那能怎麼辦呢,這都是命啊,禩兒!我感激上蒼賜給我一個這麼孝順的好兒子,同時我又多麼希望你不是我的兒子——”
胤禩緊緊握著良妃的手,伏在她身畔泣不成聲,心內既悔且痛,口中只喃喃反覆道:“額娘,孩兒不孝,孩兒不孝!”為著良妃的身世,他從小沒少受冷嘲熱諷,悲憤難解時他也曾暗暗對天抱怨過,如今想來,良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