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您的頭髮全白了!”
“白了!”他說。
散普麗斯姆姆從來沒有鏡子,她到一個藥囊裡去找,取出了一面小鏡子,這鏡子是病房裡的醫生用來檢查病人是否已經氣絕身亡的。
馬德蘭先生拿了這面鏡子,照著他的頭髮,說了聲“怪事!”他隨口說了這句話,彷彿他還在想著別的事。姆姆覺得離奇而不可解,心登時涼了半截。他說:“我可以看她嗎?”
“市長先生不打算把她的孩子接回來嗎?”姆姆說,她連這樣一句話差點都不敢問。
“我當然會把她接回來,但至少得有兩三天的工夫不可。”“假使她在孩子接來之前見不到市長先生,”姆姆戰戰兢兢地說,“她就不會知道市長先生已經回來了,我們便容易安她的心;等到孩子到了,她自然會認為市長先生是和孩子一同來的。我們便不用說謊了。”
馬德蘭先生好象思量了一會,隨後他又帶著他那種鎮靜沉重的態度說:“不行,我的姆姆,我應當去看看她。我的時間也許不多了。”“也許”兩個字給了馬德蘭先生的話一種深奧古怪的意味,不過這女信徒好象沒注意到。她垂著眼睛恭恭敬敬地回答:“既是這樣,市長先生進去就是,她正在休息。”那扇門啟閉不大靈,他怕有聲音驚醒病人,便細心旋開,走進了芳汀的屋子,走到床前,把床帷稍微拂開一點。她正睡著。她胸中噓出的呼吸聲聽了叫人心痛,那種聲音是害著那種病的人所特有的,也是令那些在夜間守護著無可挽救的而仍然睡著的孩子的慈母們所不忍卒聽的。但在她臉上,有一種無可形容的安閒神情,使她在睡眠中顯得另有一番神色,那種苦痛的呼吸並不對她怎麼影響。她的面容已由黃變白,兩頰卻緋紅。她那兩對纖長的金黃睫毛是她童貞時期和青春時期所留下的唯一美色了,儘管是垂閉著的,卻還頻頻顫動。她全身也都顫抖著,那種顫動別人是隻能感覺而看不見的、有如行將助她飛去的翅膀,要展未展,欲飛還住似的。看到她這種神態,我們永遠不會相信躺在那裡的竟是一個瀕危的病人。與其說她象個命在旦夕的人,毋寧說她象只振翅欲飛的鳥兒。
我們伸手採花時,花枝總半迎半拒地顫動著。鬼手攝人靈魂時,人的身體也有一種類似的戰慄。
馬德蘭先生在床邊默默地立了一會,望望病人,又望望那耶穌受難像,正如兩個月前他初到這屋子裡來看她時的情景一樣。那時他們倆,正如今日一樣,一個熟睡,一個祈禱;不過現在,經過兩個月的光陰,她的頭髮已轉成灰色,而他的頭髮則變成雪白的了。姆姆沒和他一同進來。他立在床邊,一個手指壓在嘴上,彷彿他不這樣做,屋子裡就會有人要發出聲氣似的。
她睜開眼睛,看見了她,帶著微笑,安閒地說:“珂賽特呢?”
二 芳汀之幸福
她既無驚訝的動作,也無歡樂的動作,她就是歡樂的本身。她提出“珂賽特呢?”這個簡單問題時,她的信心是那樣真誠、那樣堅定、那樣確信無疑,使得他不知怎樣回答才好。
她繼續說:
“我知道您到那裡去過了。我睡著了,但我看見了您。我早已看見了您。我的眼睛跟著您走了一整夜。一道神光圍繞著您,在您的前後左右有各式各樣的天仙。”
他抬起頭趕快眼睛望著那個耶穌受難象。
“不過,”她又說,“請您告訴我珂賽特在哪裡?為什麼我醒來時,沒有把她放到我的床上呢?”
他機械地回答了幾句,過後他從未憶起他在當時說的是什麼。好在有人通知了醫生,他趕來了,他來幫助馬德蘭先生。“我的孩子,”醫生說,“好好安靜下來,您的孩子在這裡了。”芳汀頓時兩眼炯炯發光,喜溢眉宇。雙手合十,這種神情具有祈禱所包含的最強烈同時又最柔和的一切情感。
“呵,”她喊道,“把她抱來給我吧!”
多麼動人的慈母的幻想!珂賽特對她來說始終是個抱在懷裡的孩子。
“還不行,”那醫生接著說,“現在還不行。您的熱還沒有退淨。
您看見孩子,會興奮,會影響您的身體。非先把您的病養好不可。”她焦急地打岔說:“可我的病已經好了!他真是頭驢子,這醫生!呀!我要看我的孩子,我!”
“您瞧,”醫生說,“您多麼容易動氣。如果您永遠這樣,我便永遠不許您見您的孩子。單看見她並不解決問題,您還得為她活下去才是。等到您不胡鬧了,我親自把她帶來給您。”
可憐的母親低下了頭。
“醫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