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法。在父母睡的大床上面,用繩子掉著一張竹板床,懸在半空中的這張竹板床,成了我生平第一張可以單獨享用的床。這床類似於火車硬臥的中鋪,大床應該算是下鋪,用木板搭建放雜物的擱層算是上鋪,但上上下下遠沒有硬臥方便。熄燈睡覺後,假如我突然想拉屎拉尿,先要叫醒奶奶,她坐起身來,划著火柴,點亮油燈。我在燈光照耀下,才能起床,看準大床上的空隙處下腳,悄悄走下大床,落在地面上,走到床角落去方便。如果沒有燈光照亮,很可能會踩到大床上的人。好在我從小就養成了“睡前一泡尿,睡覺不拉尿”的好習慣,一般夜間不會驚動別人。
更令我煩惱甚至痛苦的是,睡在懸空的竹板床上,只要稍微一動,就會發出吱吱呀呀的響聲,這響聲在夜深人靜時被放大。
而此時的我正處在青春發育期,靈與肉的躁動令人不安。往往一覺醒來,便會胡思亂想,朦朧中意識萌發,熱血上湧,身體膨脹,禁不住會輾轉反側。於是,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是那樣刺耳,那樣令人難堪,彷彿是在宣告著什麼。我像個怕被人發現的小偷,趕緊停住了響動。
然而,壓抑著的慾望像潮水一樣一浪高過一浪,青春的火苗越燒越旺,難以撲滅,又一陣吱吱呀呀的聲音響起,我的理智在黑暗中哭泣。我不知道有多少次是在“動”與“靜”這矛盾的焦灼中度過的,我不知道飽受過多少次靈與肉搏鬥的煎熬。
我們兄妹六人像一群擠在小窩裡的雛燕,終於漸漸長硬了翅膀,相繼飛上了天空。我們先後考入了師範學校、工藝學校、衛生學校、共大總校……在廣闊的天地間奮飛。離開塔下小屋至今已經40年了,我對它的那份特殊情感卻揮之不去,越陳越香。儘管我到過西安的大雁塔杭卅的六和塔,然而,故鄉繩金塔那金色的塔頂在我的心目中永遠是那樣耀眼、那樣壯觀;儘管我住過兩室一廳三室兩廳,然而,當年從兩塊明瓦中照進來的那一束光柱在我的意識裡,永遠是那樣明亮、那樣溫馨;儘管我吃過龍蝦宴鮑魚宴,然而,塔下小屋過年時母親用雞湯、藕粉、肉丁、豆腐丁、紅白蘿蔔丁做成的糊羹,在我的記憶中永遠是那樣鮮美、那樣難忘。
(全文完) 。。
嬤嬤
一
按照老家山背村的傳統習慣,我們一直把祖母叫做嬤嬤。嬤嬤名叫辜大妹,家裡有四姊妹,她排行老大,自然叫大妹。嬤嬤出生於1896年,比毛澤東主席誕生晚兩年,湊巧的是,她比他去世也晚兩年。一個被億萬人敬祝萬壽無疆的偉人,一個在社會最底層苦苦掙扎一輩子的凡人,生命的長度是相等的。人世間有多少不平事,唯有在這一點上是平等的。
19世紀末中國還處在男子疏長辮的滿清時代。這個時代給嬤嬤留下了終生痛苦的印記,那就是一雙不到5寸長的小腳。
嬤嬤幼年時便纏了腳,慢慢地足部骨骼拗折畸形,最終成了五個腳趾裹成一團的小腳。這種小腳只能穿布鞋。在我的記憶中,嬤嬤從未穿過皮鞋、膠鞋、涼鞋、拖鞋,她一輩子似乎只穿過一雙鞋,那就是她自己縫製的布鞋,因為只有一種樣式,所以在我眼裡,始終只有那一雙鞋。
我的祖父趙乾元過早地離開了人世,留下孤兒寡母艱難地過日子。
1937年12月,日本侵略軍佔領南京,在南京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製造了慘無人道的大屠殺慘案。中國軍隊企圖抵抗,組織了武漢會戰以圖阻擋日軍進攻的步伐,然而無濟於事。武漢會戰之後,1939年3月,岡村寧次調集日軍三個師團和一個混成旅團,向南昌逼近。南昌的老百姓為了保住性命,不得不舉家逃難。
位於南昌至向塘公路旁的山背村,是日軍進攻南昌的必經之路,鄉親們像無頭蒼蠅一樣隨著人流逃竄。
嬤嬤帶著兒女們是最後一刻離開了山背村。她的婆母年歲已大,又捨不得自家的房屋,堅決不肯離開家鄉。3月17日,日軍開始進攻南昌,山背村被日軍放火燒燬,留在家裡守房屋的老人,和房屋一起化為了灰燼。
嬤嬤拖著一雙小腳,帶著兩個剛成年的兒子,帶著一個跛腿的養女,隨著逃難的人群艱難地前行。逃難路上的經過,嬤嬤並沒有給我講述過。我想那肯定是一個恐懼、焦慮、疲憊、餓無定食、居無定所、難而無助的漫長過程。不知走了多少天,終於到了撫州,迎接她的是人生中又一道難關。
撫州成了嬤嬤揪心裂肺的地方。
據史料記載,日軍用了10天時間攻下了南昌,然後向西進發,4月2日攻下重鎮高安。4月20日中國軍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