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不勝嘆息。
帝堯亦嘆道:“如此斑白的人,還要負載於道路,是朕之罪也。有老而不能養,有孤獨而不能養,亦朕之罪也。”便又問他道:“汝食過午膳嗎?”那老者道:“大清早起出來,交易還不曾做得一起,哪裡有午膳吃呢。”帝堯聽了,愈加可憐,便命人引他到行帳之中,賜他午膳,且給他肉吃。那老者再拜稽首的謝過,然後就坐。卻是可怪,帝堯從人給他的筷子,他卻不用,反從自己衣袋中,摸出一對銀鑲筷子來。帝堯見了,非常不悅,暗想:“南方人民,果然刁詐,用得起銀鑲筷子,必定是個富人,何至於抱布貿易,可見得是假話;況且飲食用銀鑲的筷子,亦未免太奢華。朕為天子,還不敢用,何況乎平民。”正在思想,不一會,那老者狼吞虎嚥,已將午善並肉類都吃完了,舔嘴抹舌,走過來拜謝。帝堯便問他道:“汝家中有財產嗎?”那老者道:“小人家貧如洗,一無財產,所以七十多歲,還在這裡幹這個道路生涯,否則亦可以享福了。”帝堯道:“那麼汝所用的筷子,何以這般的奢華呢?”那老者聽了,嘆息道:“不瞞聖天子說,因為要防蠱毒,不得已,才千拼萬湊,去弄這雙筷子,並非是要奢華,正是古人所謂‘行路難’呀!”帝堯聽了,知道內中必有道理,便問他道:“怎樣叫作蠱毒?”那老者道:“聖天子沒有聽見過嗎?這種蠱毒,是謀財害命唯一的好方法。因為害死的人與病死的人一樣,絲毫沒有形跡可尋,豈不是妙法嗎!這個方法,不知起於何年何月,也不知是何人所發明。有人說,是從三苗國傳出來的,但亦不知道確不確。”
帝堯道:“這種毒究竟是什麼東西,汝知道嗎?”
那老者道:“聽說是一種毒蟲的涎沫,或矢糞等。”帝堯道:“是什麼毒蟲?”那老者道:“聽說這毒蟲不是天生的,是人造的。他們於每年五月五日的正午時,蒐集了蜈蚣、蛇虺、蜥蜴、壁虎、蠍蠆等種種有毒的動物,將它盛在一個器皿之中,上面加了蓋,重重壓住,勿使它們逃去;一面念起一種咒語去壓制它們。過了一年之後,開啟來看,內中各種毒物因飢不得食不免自相吞噬,到得最後,只剩了一個,就叫作蠱。它已通靈,極善變化,而其形狀不一。有些長形的叫蛇蠱;有些圓形的叫蛤蟆蠱;有些五彩斑斕、屈曲如環,名叫金黿蠱。此外還有蜥蜴蠱、蜣螂蠱、馬蝗蠱、草蠱、石頭蠱、泥鍬蠱、疳蠱、癲蠱、挑生蠱等,種種名目,大概都因它的形狀而得名。有的說,就是各種毒物互相吞噬,最後剩下的一個是什麼,就叫作什麼蠱。詳細情形,亦不得而知。據說金蠶蠱最毒,亦最靈幻。
人家養到了它,米筐裡的米可以吃不完,衣箱裡的綢帛可以用不完。一切金寶珠玉,自會得憑空而來,貧窮之家,可以立刻變成大富。但是有一項可怕,就是那益蟲喜吃人,每年至少須要殺一個去祭它;若不去祭它,它就要不利於養蠱的主人,跑進他胸腹之中,殘齧他的腸胄,吃完之後,和屍蟲一般的爬出來。你想可怕不可怕呢?所以養蟲的人家,往往開設旅舍或食店,專等那孤身無伴的旅客來,下了蠱去弄死他,供益蟲的食料。這種害人,真是出於不得已的,但是其他專門以此而謀財害命的,亦不少。”
說到此處,羲叔接著說道:“這種旅舍、食店如此兇惡,久而久之,外間總有人知道。雖則中毒而死,與病死一樣,尋不出痕跡,不能加之以罪。但是大家怕了,竟沒有人去投宿,那麼他怎樣?”那老者道:“他們所弄死的,都是遠方孤客,不知道此中情形的人,一年之中,總有一個兩個撞來送死。至於近地的人,他亦不敢加害的。假使競沒有人來送死,那養蠱的主人只有自受其殃,或兒子,或女兒,或媳婦,只能犧牲了,請益蟲大嚼。小人曾聽見說,有一處養蠱之家,一門大小竟給益蟲完全滅盡,這亦可謂自作自受了。”羲叔道:“竟沒有方法可以避免嗎?”那老者道:“有是有的。小人聽見說,有一種嫁蠱之法,養了蠱之後,覺得有點可怕了,趕快將益蟲,用錦繡包裹了,裡面又將金寶珠玉等等,安放其中,它的價值,要比益蟲所攝來的加一倍,包好之後,丟棄大路之旁。假使有人拾了去,那益蟲就移至他家,與原養的主人脫離關係了。假使包內金寶珠玉之類,不能比益蟲攝來的加一倍,則益蟲不肯去。假使沒有人肯來拾,則益蟲無可去,仍舊尋著原主人,原主人必至滅門而後已。所以養蠱容易去蠱煩難,真是危險而可怕之事。”
老將羿道:“小小蟲兒,弄死它就是了,怕什麼?”那老者連連搖頭道:“弄不死呢,弄不死呢。它已通靈,彷彿是個鬼神,倏忽之間,能隱形而不見,你從何處去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