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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部分

利斯朵夫這樣的一個朋友是不容易對付的。他允許人家不喜歡他,允許人家

喜歡他所不敬重甚至瞧不起的人,卻不答應人家把他跟那些人一般看待。各有各的口味,

是的;但至少得有一種口味。

克利斯朵夫尤豈不耐煩的,是高蘭德彷彿挺高興的蒐羅了一批他最看不上眼的輕薄

少年:都是些令人作嘔的時髦人物,大半是有錢的,總之是有閒的,再不然是在什麼部

裡掛個空名的人,——都是一丘之貉。他們全是作家——自以為是作家。在第三共和治

下,寫作變了一種神經病,尤其是一種滿足虛榮的懶惰,——在所有的工作中,文人的

工作最難檢討,所以最容易哄騙人。他們對於自己偉大的勞作只說幾句很謹慎但是很莊

嚴的話。似乎他們深知使命重大,起有不勝艱鉅之慨。最初,克利斯朵夫因為不知道他

們的作品和他們的姓名而覺得很窘。他怯生生的打聽了一下,特別想知道大家尊為劇壇

重鎮的那一位寫過些什麼。結果,他很詫異的發見,那偉大的劇作家只寫了一幕戲,—

—還是一部小說的節略,而那部小說又是用一組短篇創作連綴起來的,而且還不能說是

短篇,僅僅是他近十年來在同派的雜誌上發表的一些隨筆。至於別的作家,成績也不見

得更可觀:只有幾幕戲,幾個短篇,幾首詩。有幾位是靠了一篇雜誌文章成名的。又有

幾位是為了〃他們想要寫的〃一部書成名的。他們公然表示瞧不起長篇大著。他們所重視

的彷彿只在於一句之中的字的配合。可是〃思想〃二字倒又是他們的口頭禪:不過它的意

義好似與其通的不一樣:他們的所謂思想是用在風格的細節方面的。他們之中也有些大

思想家大幽默家,在行文的時候把深刻微妙的字眼一律寫成斜體字,使讀者絕對不致誤

會。

他們都有自我崇拜:這是他們唯一的宗教。他們想教旁人跟著他們崇拜,不幸旁人

已經都有了崇拜的目標。他們談話,走路,吸菸,讀報,舉首,睒眼,行禮的方式,似

乎永遠有群眾看著他們。裝模作樣的做戲原是青年人的天性,尤其在那些毫無價值而一

無所事的人。他們花那麼多的精神特別是為了女人:因為他們不但對女人垂涎欲滴,並

且還要教女人對他們垂涎欲滴。可是遇到隨便什麼人,他們就得象孔雀開屏一樣:哪怕

對一個過路人,對他們的賣弄只莫名片妙的瞪上一眼的,他們還是要賣弄。克利斯朵夫

時常遇到這種小孔雀,都是些畫家,演奏家,青年演員,裝著某個名人的模樣:或是梵

?狄克,或是倫勃朗,或是範拉士葛,或是貝多芬;或是扮一個角色:大畫家,大音樂

家,巧妙的工匠,深刻的思想家,快活的夥伴,多瑙河畔的鄉下人,野蠻人他們一

邊走,一邊眼梢裡東張西望,瞧瞧可有人注意。克利斯朵夫看著他們走來,等到走近了,

便特意掉過頭去望著別處。可是他們的失望決不會長久:走了幾步,他們又對著後面的

行人搔首弄姿了。——高蘭德沙龍里的人物可高明得多。他們的做作是在思想方面:拿

兩三個人做模型,而模型本身也不是什麼奇人。再不然,他們在舉動態度之間表現某種

概念:什麼力啊,歡樂啊,憐憫啊,互助主義啊,社會主義啊,無政府主義啊,信仰啊,

自由啊等等;在他們心目中,這些抽象的名詞僅僅是粉墨登場的時候用的面具。他們有

本領把最高貴的思想變成舞文弄墨的玩藝兒,把人類最壯烈的熱情減縮到跟時行的領帶

的作用一樣。

他們的天地是愛情,愛情是他們專有的。凡是享樂所牽涉的良心問題,他們無不熟

悉;他們各顯神通,想出種種新問題來解決。那永遠是遊手好閒的人的勾當:沒有愛情,

他們便〃玩弄愛情〃,特別喜歡解釋愛情。他們的正文非常貧弱,註解卻非常豐富。最不

雅馴的思想都加以社會學的美名,一切都扯上社會學的旗幟。一個人滿足惡癖的時候,

不管多麼愉快,倘使不能同時相信自己是為未來的時代工作,總嫌美中不足。那是純粹

巴黎風的社會主義,色情的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