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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部分

見他在屋前大喊大叫,雖然還隔著一段距離。那是1866年,這時全家已經又一次搬遷,再往西去了一百英里。他兒子駕著四輪馬車在堪薩斯州和密蘇里州跑來跑去,馬車座位下像雙舊鞋子似的擺著兩皮袋子金沙粒、新鑄的錢幣和未曾加工過的珠寶玉器,他整整花了兩個月才找到他們。他發現一處土牆小屋,門口椅子上坐著一個人,他叫喊著驅車上去。“那就是我父親,”納撒尼爾對坐在車座身旁的女人說,“看見了嗎?”父親雖然還不到六十歲,視力已經開始衰退了。等馬車停住,幾姊妹一股風似的叫嚷著擁向門口,父親才看清兒子的面目。這時加爾文站起身,發出一聲長長的吼叫。

“好啦,”納撒尼爾說,“我們回家啦。”

加爾文全然不是在完整地講話。他只是喊叫,咒罵。“我要狠狠地揍你一頓!”他吼道,“女孩兒們!範吉!貝克!薩拉!”幾姊妹早已擁出來,像是突然擁到門邊,迎著風的裙子像氣球一樣滿鼓鼓的,一面尖聲喊叫著,父親發出的隆隆吼聲高出了她們的喊叫。這時他把外衣——星期日穿的禮服,講究的退休後穿的衣衫——敞開,伸到腰間去掏什麼東西,那姿勢和神態與他掏手槍時一般無二。但是他從腰間掏出的只是一根皮帶,接著單手揮動皮帶,掀開尖叫蜂擁的幾個女孩子。“我還是得教訓你!”他吼道,“教訓你當初膽敢逃跑。”皮帶在納撒尼爾的肩頭上落下兩次,然後兩人便扭在一起了。

這可以說是在鬧著玩:一種無情的玩笑,板著面孔的笑容,兩頭獅子在抓鬥,是否會抓傷卻說不準。他們扭在一起,皮帶被抓住了,他們面對面、胸對胸地站著:長者一張瘦削的灰撲撲的面孔,一雙暗淡的新英格蘭人的眼睛;年輕人的相貌一點兒不像他,長著鷹鉤鼻子,嘻嘻地笑著,露出潔白的牙齒。“住手!”納撒尼爾說,“難道你看不見對面馬車裡有誰在觀看嗎?”

直到這時,他們誰也沒瞧瞧那輛馬車。車裡坐著一個女人和一個十二歲的男孩。父親瞧了一眼那女人,卻覺得沒必要理睬那孩子。他望著那女人,下巴松垂下來像見了鬼似的。“伊萬傑琳!”他說。她看上去酷似他去世的妻子,活像他妻子的妹妹。兒子差不多把母親的模樣忘得個一乾二淨,娶了一個幾乎與母親一模一樣的女人做妻子。

“這是喬安娜,”他說,“這是加爾文。我們回家來結婚的。”

晚飯後,女人和孩子上床了,納撒尼爾同家人談話。這時大家圍坐在燈下:父親、幾個姊妹,還有剛回家的兒子。他去過的那些地方沒有牧師,他解釋說,只有神父和天主教徒。“因此,當我們發現懷上孩子了,她便開始嚷著要找個教士,而我也不想伯頓家生個異教徒。所以為了滿足她的要求,我到處尋找。但出了一樁接一樁的事,我沒法脫身去找牧師;不久孩子出生了,於是不用再著急。可她一直不放心,老叫著要找個教士、牧師什麼的;在往後的一兩年裡,我聽說在某一天能在聖菲找上一位白人牧師,於是我們便收拾行李動身去聖菲,趕到那兒卻只見到牧師的馬車駛走的塵影。這樣一來,我們就等在那兒,等了兩年多才在得克薩斯州碰上另一次機會。但這次不湊巧,我牽涉到幫幾個別動隊員的忙,處理一樁棘手的事,在那兒一些鄉親把一位代理人困在舞廳裡脫不了身。所以,那樁事了結後,我們立即決定回家完婚,於是就回到了這兒。”

頭髮灰白的父親坐在燈下,面容憔悴,態度嚴肅。他一直在傾聽,但帶著沉思的神態,悶聲悶氣,憤懣不已。“伯頓家又出了個黑雜種,”他說,“鄉親們會以為我養的兒子成了該死的奴隸販子,而現在他自己又養了個禍害。”兒子靜靜地聽著,甚至無意告訴父親那女人不是南方的叛匪而是個西班牙人。“該死的,那些低賤的黑鬼,他們之所以低賤是由於承受不了上帝憤怒的重量,他們渾身黝黑是因為人性固有的罪惡沾染了他們的血和肉。”他凝重的目光呆滯模糊,充滿狂熱和自信。“可是我們現在給了他們自由,白人黑人都一樣了。他們將會脫去黑色。一百年之後他們又會成為白人。那時我們也許會讓他們重新進入美國。”他在沉思,悶悶不樂,一動不動。“上帝作證,”他突然說道,“儘管他一身黑黑的,卻有一副男人的體魄。我敢說,他長大成人後會同他的爺爺一樣魁梧,不會像他老子那樣矮小。他會的,儘管他娘是個黑鬼,他也一副黑模樣。”

她把這些往事告訴了克里斯默斯,他倆坐在小木屋裡的帆布床上,室內越來越昏暗。整整一個多小時,他倆坐著沒動。這時他已全然看不清她的面容,彷彿覺得有些輕微晃動,像是坐在一隻漂浮的小船裡,浮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