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殼中間,憔悴的樂師終於沒有力氣再奏響一枚貝殼。她喃喃地說:
“蘇迪亞,我該怎麼辦……”
4
駱駝似乎還不能歌舞昇平,盡享勝利的喜悅。島上尚有殘留的敵軍部隊隱藏在暗處,隨時有可能發起反擊。戰火很快又會燃起,班達島的居民終日惶惶不安,許多人已經悄悄逃離此地。
而春遲卻怎麼也不肯離開。蘇迪亞終於明白過來,問:
“你遇到他了,是嗎?”
“是的。”
“你先前單是和我說他是一個首領,我現在知道了,他是一個這樣兇狠殘酷的首領。”
“我一直也不願意相信……”
“你打算去找他嗎?”
“我只是在找我的記憶……”
“你幻想能在他駐留島上的這些日子找到記憶?”
“是呵。”春遲悽然一笑。
“如果留下來,生命隨時都有危險;也許還來不及走近他,你已經被他計程車兵殺死了。”
“我總抱著希望,盼望上天忽然特別眷顧我,將那枚貝殼送給我,又帶我去見他。”
春遲那種沉溺的神情總令人不忍再說什麼。蘇迪亞喃喃地說:“願佛祖保佑。”
說罷,他推門走入雨中,又去海邊撿拾貝殼了。
戰爭很快爆發了,到處一片混亂。島上的居民除了之前遷走的,剩下的人關在家裡,不敢出門。由於駱駝和他的軍隊濫用炸藥,島上的樹木被劈倒,被炸死的動物屍體隨處可見。
蘇迪亞和春遲被困在他們的小房子裡,外面不時傳來爆炸聲,火光映紅了天空,白晝與黑夜再無分別。春遲變得越來越憔悴。然而蘇迪亞又何嘗不是呢,儘管外面一片戰亂、情勢危險,但他仍要出門,冒死去尋找貝殼。
蘇迪亞多麼珍惜當他揹著裝滿貝殼的麻袋回家來,遞給春遲的那一刻她臉上掠過的微笑。他為她帶回六十六隻貝殼,六十六隻貝殼就是六十六個希望。春遲小心翼翼地將貝殼倒在床上,一枚枚數著。她像個終於得到蜜糖的孩子,滿足而貪婪。他就站在她的身後,她可曾發現他的呼吸變得急促?她知道嗎?這一刻他多想抱住她,將她完全裹在他的懷抱裡,就像夜色降臨於小島,煙靄籠罩著森林那樣,均勻的、輕柔的、濃密的擁抱。不,他已經不能給她一個如此靜謐的擁抱了,他的身體已經開始湧動。遲來的青春期矗立在他的面前,像一座無法翻越的山峰。少年跌倒在山腳下,匍匐前行。他顫抖的身體變成了一片海洋,海浪狂野地打在礁石上,來勢兇猛,他幾欲失控。
第二部分 第23節:投梭記(下闕)(4)
第23節:投梭記(下闕)(4)
春遲無視少年熾烈的情慾正在灼燒,她又義無反顧地走入虛幻的貝殼世界。她從未真正地瞭解男子,她從未看到過一個忍受情慾折磨的男子(曾經有關駱駝的經歷,使她覺得男人應像颶風一樣襲來,沒有遲疑,沒有猶豫)。縱使她的眼睛可以看見,面對少年漲紅的臉龐、戰慄的身體,她亦不會領悟到什麼。
蘇迪亞沮喪地退出屏風,回到他的床上。他常常懷疑春遲所經歷的那場愛情是否真實,她看起來那麼單純無邪,彷彿從未有男人走近過。他蒙在被子裡,和自己發狂的身體搏鬥,直至筋疲力盡,才帶著憂傷睡過去。
5
那一天,春遲彷彿受了什麼召喚,她放下手中貝殼,推門走入外面一片無垠的黑暗之中。屋裡的床榻上,蘇迪亞熟睡正酣。
春遲茫然地走入一片毛莨叢林,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去哪裡,撿貝殼還是尋找駱駝的住處?她只是隱約地知道,走出這片叢林,就到了海邊。
毛莨叢林裡到處是刺,灌木有刺,藤蔓有刺,就連竹子也長滿了刺。天色已晚,她完全看不見前路,只是莽撞地向前走,尖刺不斷扎進她的面板裡、手臂、腳踝,甚至臉上。她輕輕地拭去臉上泌出的血滴,繼續向著更深處走去。然而身前的灌木叢越來越高,越來越稠密,彷彿從未有人走到過這裡。春遲並沒有感到害怕,可是思念忽然來襲——她多麼想念駱駝呵。她想起他們曾經的海邊小屋,想起那張吊床——那樣親暱地疊睡在一起,再不會有了,不會再有人與她如此靠近。
森林深處,盲女開始狂亂地衝撞。她跑過的地方發出灌木折斷、鳥群驚起的聲音。不久,她靈敏的鼻子便聞到了火藥的氣味。周圍一定有人。也許被駱駝擊潰的翁格人就埋伏在這裡。她慢下腳步來。有人在靠近她,從身後。她無處可逃,前面的灌木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