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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前。小時候我總害怕她出海遠行,然而現在她不走了,我才知道,比分離更可怕的是衰老。

一定看到了我眼中閃過的淚光。她鄙夷地笑了一下,為我的脆弱。我非常痛恨她的這副表情,她是根本無法聽懂春遲歌聲的人。

傭人將擺放貝殼的木桌抬到春遲的床邊,但因為連日受風寒的折磨,她的身體極為虛弱,手指放在貝殼上,卻無法停止顫抖——一直摩挲到手指灼燙,也只是發出幾句匆促的聲響。

我知道,她很焦急,總覺得剩下的時間越來越少——她的脾氣越來越糟,那些用過的貝殼被她隨意丟棄在地上。

她帶回來的貝殼很快就要被用完,她要找的東西卻不在它們當中。春遲又想出海,隨船隊打撈貝殼。她的身體已經非常虛弱,從郎中那裡抓來的藥吃了一副又一副,可是似乎毫無起色。

終於到了這個時刻,我需要肩負起照顧這個家的責任。多年來,這個家的全部開銷都是春遲從船上唱歌賺來的。春遲只是積攢貝殼,從不積攢金錢。所有的錢都用在我和這個家上了,而現在,她不能再去海上賣唱,這個家將如何支撐下去呢?

第一部分 第12節:貝殼記(上闕)(11)

第12節:貝殼記(上闕)(11)

我有多麼沒用。也正是在這時,我才發現,一直以來春遲對我是多麼嬌慣。她從未要求過我什麼,只是放任我成長,哪怕我碌碌無為、一事無成,她也會一直養著我,縱容我長成一個軟弱的公子哥兒。

我一路成長,唯一的事業便是迷戀和追隨春遲。這大概就是所說的業報吧。

16

春遲並沒有阻止我出海,她已沒有別的辦法。貝殼就像一味她賴以生存的毒藥,如今的她離開了貝殼根本無法活下去。她忽然變得很柔弱,像個溫軟的小姑娘。這一刻的感覺是美好的,因為她終於完全依賴於我。她將一切交託到我的手中。

長談之後,我們變得沉重起來,很久都沒有說話。

她動了動。我覺察到了——

“你冷嗎?我去打熱水來,給你暖腳。”

鮮紅的腳底在水中搖曳,觸目驚心。我把手指覆沒在水中,它們變得猶如水草一般快活,迅速地纏繞在她的腳上。這一次她的腳很涼,彷彿有個風口在,身體裡的熱氣都由此流光了。我用手掌緊緊按住腳底,希望能將自己身體裡的熱量傳遞給她。

我擦乾她的雙腳,抬起頭望著她。她看不見我,不知道我的眼神有多麼純澈,還是多年前那個匍匐在她的腳下、一心只盼望她多給些憐愛的小男孩。

我輕輕對她說:“你可以等,是嗎?我一定會將你要的東西帶回來。”

我在門外看到了。她大概感覺到屋子裡面縈繞著別樣的氣息,神情緊張,卻仍不敢與我對望。她又開始躲我,想快些離開,我卻喊住了她。她停在那裡。我放下木桶,朝她走過去。其實很久以來,我們總在一種奇怪而緊張的氣氛中,我甚至沒有仔細地看過她。她已是個大姑娘了,在我家的這幾年她長高了不少,身材變得頎長,不似小時候那樣圓潤。大約因為總是低著頭,含著胸,她的身體已經站不直,有一點輕微的駝背。她的周身都散發著一種憂愁的氣息。這不難理解,在我們這座房子裡呆久了的人都是如此。我只是覺得惋惜,那個抱著大白貓站在石缸前探索貝殼秘密的少女已經死去。她的活潑和純真都被扼死在這座房子裡。

“我要出海去了。”我說。

她緊咬的嘴唇輕輕牽動了一下。

“我走後,你要照顧好春遲小姐,知道嗎?”我知道她並不樂意聽到這樣的叮囑。

她終於鼓起勇氣抬起頭看我,說:“我想最後再為你洗一次腳。”

檀香迂迴的房間。木桶。溫暖四溢的水。她捧著我的雙腳,很輕柔地將水撩撥到腳上。我只是感到腳底越來越輕,好像被大朵雲彩托住了。這個夜晚如此安逸,我忽然覺得內心疲憊,也許是對出遠門仍舊懷有幾分恐慌。我仰起頭,靠在椅背上閉目休息,微小而溫暖的水滴爬上了我的腳背。雲化了,變作雨滴。我緩緩睜開眼睛,看見她在流淚,把頭輕輕靠在了我的膝上。

“把我也帶走吧。”她小聲說。

我搖搖頭,把她拉過來,撫弄她的頭髮。我的手指自從開始閱讀貝殼以後變得越來越靈敏。掠過女孩的髮絲,我感覺到手指上擦出慾望的火光,像一串螢火蟲,從沉寂的草叢深處忽然飛起來。那種不安分的光亮令人不由自主伸出手,想要抓住它。

她終於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