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偉民有天也會教我說臺語。
不過我學習臺語的機會終究沒有來臨。
6
在東方大道的一角,24小時營業的超市斜對面,有一條小巷子,兩旁被販賣強精劑以招來嫖客的藥房,以及黑幫經營的聲色場所佔據,好笑的是,這條小巷子叫做中央街——我開的店就在巷子裡。這一棟戰後蓋的三層古老木造房屋,一樓是賣烤雞串的,上面兩層是我的店。雖然在烤雞串店門口旁“加勒比海”的熒光招牌昭告著店名,但那扇過分堅固的鐵門上不僅沒有招牌,就連窗戶也沒有,只貼了一張樸素的牌子,上面寫著會員制。被招牌吸引而來的醉漢在看到這張牌子時,多半就放棄了光顧的念頭。這一帶畢竟也算是非之地,再加上單憑加勒比海這塊招牌,也看不出這究竟是家怎樣的店,所以不是熟客是絕對不會上門的。
我按下藏在門邊的對講機按鈕,沒多久就傳來了志郎的聲音:“馬上開門。”同時也聽到了電動門鎖開啟的金屬聲。
我接手這家店後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改裝了這扇門。有了這扇厚重的鐵門,就算是手持青龍刀的福建人要鬧事,也別想闖進來,二樓窗外還裝有一臺可以監控大門附近的隱藏式攝影機。每當有人按對講機時,我或志郎就可以透過監視器決定要不要開門。雖然不能保證絕對安全,但至少可以讓我們掌握些許逃命的時間。
我推開厚重的門,走上了樓梯。狹窄的樓梯只能容一個人透過,如果有許多人想同時衝上來是不可能的。已被拆除的左側牆壁,被改裝成可以隨時塌下來的置酒棚,若有不速之客駕臨時,只要推倒棚上的萊姆酒瓶,再丟進一個打火機,問題就解決了。
幽暗的店裡,播放著震天響的拉丁舞曲,掩蓋了攀爬時,老舊樓梯嘰嘰作響的聲音。
“早。”志郎坐在只能容納二、三人的小吧檯旁的高腳椅上,翻閱著一本雜誌。那剃得短短的平頭還是那麼刺眼,穿在左邊鼻孔與耳朵上的別針,在酒店的燈光下閃耀著七彩光芒。假如沒看到他那死氣沉沉的混濁雙眼和黑眼袋,怎麼也看不出他已經有三十好幾了。
志郎板著臭臉翻著雜誌,我一看就明白了。因為坐在店裡的兩個客人是二丁目的店倒閉後,常在這裡出現的人妖。志郎的心胸並不寬大,對人妖是打從心底討厭。那兩個緊貼在一起的人妖,身體好像要溶作一堆似的,呆滯的眼神漫無目的張望著。
我用力嗅了一下,周遭聞不到煙味。
微胖的人妖用假音——這在人妖的圈子裡叫做哈士奇音——說道,手像漂浮的海藻似地揮舞著。比較瘦的那個只望了我一眼,馬上又回到大麻藥性發作的溫柔鄉里去了。
“我不是說過不準有人在這裡抽大麻嗎?”我在志郎的身旁坐下時對他說道。“其他人平常吸些什麼我可管不著,可是絕對不準給我帶進店裡。現在的小鬼隨隨便便就可以弄到毒品,可是他們只要被嚇一嚇,嘴巴可就封不住了。我可不想讓這些小鬼借用我的店開個毒品派對,讓條子不費吹灰之力就找上門來。”
“別鬧了,不要立刻就怪到我的頭上嘛!他們倆進來時,就已經是有氣無力的了。健一先生既然不常露面,就請不要太嘮叨。假如有其他客人會來的話,我非把這種臭人妖痛扁一頓不可。”志郎混濁的雙眼雖然發紅,但視線還十分尖銳,雖然今天說話時和平常一樣誇張地伸長舌頭,聲音卻很清楚。雖說伸出舌頭髮氣音對龐克歌手來說,似乎是不可或缺的技巧,但他把這種技術的磨練看得比什麼都重要,搞得看的人都比他還累。
因此,我常叫志郎說話時正經點,但他根本連理也不理。有一次我笑他這樣看來像個智障,他卻兇了回來,要我別再用這種帶有歧視的口吻說話,否則他大不了辭職不幹了。
我伸手到吧檯邊,把伏特加倒進酒杯。“生意如何?”我把冰塊扔進酒杯裡後,看著志郎問道。
志郎歪著頭比了比人妖的方向,眼神顯得十分不悅。加勒比海的來客人數的確是呈下降曲線,而對從晚上七點到天亮時,都得守著這家門可麻雀店的志郎來說,不滿的情緒卻是反比例上升。不過我早就對他說過,想走的話,隨時可以辭職,所以我也只能讓他發洩一下不滿。
“有誰打過電話來?”
“有個奇怪的中國人打來,我沒問他叫什麼名字。”
我凝視著盛著伏特加的酒杯,有一股不舒服的感覺從胃裡湧上來。
“大概是個怎樣的人?”
“他問:健一在不在?日語說得煩透了,但還不至於聽不懂。我回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