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合鈴聲響起的那一刻克里斯塔爾才到。她從門口就大叫“我來啦,小姐!”然後立馬轉身往外走。大家都跟在她身後,還在互相交談。安德魯和肥仔在樓梯盡頭又會合了,隨著人流穿過後門,走過一片寬闊的灰色碎石路。
體育館裡充斥著汗味和運動鞋臭。一千二百個忙於聊天的青少年製造的噪聲在光禿禿的白牆之間迴響。地面鋪著汙跡斑斑的鐵灰色地毯,地毯上畫了不同顏色的線,以劃分羽毛球場、網球場、曲棍球場和足球場。萬一穿短褲時在這地毯上摔了一跤,是會火辣辣地疼的,不過對於要在地上坐著捱過全校大會的人來說,地毯上可比木地板舒服得多。安德魯和肥仔坐在體育館最後邊的圓腿塑膠背椅子上,這是專為五六年級學生準備的。
前方面對學生們立著有年頭的木質講臺,旁邊坐著校長肖克羅斯太太。肥仔的爸爸科林·“鴿籠子”·沃爾走過來,在她身邊的位子坐下。他身材極高,額頭也高,髮際線後退,走路姿勢讓人很想學樣,雙手甩得太高,其實要推動身體前進根本沒必要用這麼大力氣。大家都叫他鴿籠子,因為對於保持辦公室外面牆上鴿籠子檔案架的整潔,他有著近乎偏執的要求,這一點已經臭名昭著了。點名表記錄完畢之後會歸入檔案架中的某幾格,其他格則是用來裝另外的檔案的。“切記放進正確的鴿籠子,艾爾莎!”“別露個角出來,會從鴿籠子裡掉下來的,凱文!”“別踩,小姑娘!撿起來放在這兒,這東西本來就該待在鴿籠子裡!”
其他老師都把這種檔案架稱為鴿房。大家都相信,他們這麼做是為了跟鴿籠子先生劃清界限。
“往那邊挪一個,往那邊挪一個。”木工課老師米契爾先生對安德魯和肥仔說。他們倆和凱文·庫珀中間隔了一個空位子。
鴿籠子站到講臺上。如果是校長站上去,孩子們大概會快些安靜下來。正當最後一絲噪音平息下來時,右邊一扇對開門開啟了,蓋亞走了進來。
她把會場掃視了一圈(安德魯允許自己看她,因為全場一半的人都在看,她遲到了,又是新同學,還那麼漂亮,何況現在是鴿籠子在講話),然後快步(但也不是太快,因為她也有肥仔那種天生的淡定)從後排學生背後繞過去。安德魯沒法兒扭過頭去看她,但是他突然想到一件事,於是耳後嗡嗡地響起來,這件事就是:和肥仔一起往裡邊挪的時候,他身邊空出了一個位子。
他聽見輕盈的腳步快快走到身邊,她來了,真的坐在了他的身邊。她輕輕碰了碰他的椅子,她的身體一動,他便也跟著一動。一陣香水味呢喃著飄進他的鼻孔。整個左半身都因為感知到她在身旁而火辣辣的,想到離她較近的左半臉青春痘沒那麼囂張,他簡直心存感激。他從來沒有離她這麼近過,想鼓起勇氣看看她,裝作認出她的樣子,可是又馬上意識到自己已經正襟危坐太久,再這樣做未免太不自然。
他撓撓左太陽穴,其實是為了遮住臉,眼球一轉,往下瞄了一眼她的手。她的手輕輕搭在膝頭。指甲修得很短,很乾淨,沒塗指甲油。小指上戴了一枚素銀戒指。
“最後——”鴿籠子說,安德魯意識到已經聽見他這樣說了兩聲,體育館裡由安靜變得幾乎鴉雀無聲,似乎所有的躁動不安都變成了好奇、高興和緊張,空氣都凝住了。
“最後,”鴿籠子又說了一遍,他的聲音簡直走了調,“我有一條……我有一條非常悲傷的訊息要宣佈。巴里·菲爾布拉澤先生。過去一直擔任我們油——友——優秀的女子划艇隊教練的巴里·菲爾布拉澤先生,他……”
他哽住了,舉起一隻手遮住眼睛。
“……去世了……”
鴿籠子·沃爾當著所有人的面哭起來,高高凸起的禿額頭垂到胸前。觀眾當中湧過一陣吁氣聲,同時又是一陣竊笑,不少人轉頭望著肥仔,肥仔卻一臉莊嚴,一副於己無關的神氣,夾雜著些許嘲弄,可是基本上不為所動。
“……他死了……”鴿籠子還在抽抽噎噎,校長站了起來,掃視會場。
“……就是昨天晚上……去世的……”
體育館後方幾排座位中間的某處突然爆發出一聲粗厲的大叫。
“是誰在笑?”鴿籠子咆哮起來,空氣中突然充滿令人興奮的緊張。“好大的膽子!哪個女生笑的?哪一個?”
米契爾先生已經站起身來,氣沖沖地指向安德魯和肥仔背後那一排中間。安德魯的椅子又被碰了一下,因為蓋亞和其他人一起扭身去看後面。安德魯的全身忽然擁有了超常的感受力,他簡直能夠感到蓋亞的身體朝他壓來,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