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想象著自己走出門去,留父親一個人在這兒,在蓄勢發狂時無人理會。他幾乎已經感覺到那隻滑鼠飛來砸在了他耳後,他轉過身去。
“滾回來!”
西蒙開始發出動物一般低沉的鼻音,這是他獨有的,跟那張脹鼓鼓的臉正相配。
“昂……昂……去他媽的!你來搞!你!你那手指頭細得跟小娘們似的!”
西蒙把滑鼠和電池一齊砸進保羅懷裡。保羅哆哆嗦嗦地把兩節小電池裝進去,把蓋子啪的合上,交還給父親。
“謝謝你,保琳④。”
④保琳(Pauline)是保羅(Paul)一名的女性變體。此處西蒙是在挖苦兒子。
西蒙的臉頰仍然鼓得像個猿人。他總是顯出一副各種無生命的物體都合起夥來惹惱他的樣子。他又把滑鼠擺到滑鼠墊上。
請讓它正常工作吧。
螢幕上出現了那個小小的白色箭頭,很聽西蒙指揮,東衝西突的。
三個觀眾恐懼的傷口都像貼上了止血帶,一陣輕鬆在心間傳播。西蒙那張猿人臉也鬆弛下來。安德魯的眼前彷彿出現一溜兒穿著白大褂的日本男人女人,就是這群人用保羅一樣纖細靈巧的手指組裝出了這臺完美無缺的機器,他們向他鞠躬,彬彬有禮,甜美溫柔。安德魯悄悄祝福他們闔家歡樂。他們永遠也不會知道,這臺電腦能行不能行牽涉到好幾個人的命運!
魯思、安德魯和保羅耐心地等待西蒙探索這臺電腦。他點開選單,不知道怎麼關掉,雙擊某個不認識的圖示,被跳出來的頁面弄得不知所措,可是他已經不在怒氣的風口浪尖上了。好不容易回到桌面,他抬頭望著魯思,說:“看上去挺好,是吧?”
“好極了!”她馬上介面,還擠出一個笑容,好像過去半小時的暴風雨從未發生過,這臺機器是他從迪克遜電器商場買回來,沒有暴力威脅孩子就安好的。“快很多,西蒙。比舊的那臺快很多。”
他連網都沒開啟,你這個笨女人。
“是的,我也這麼覺得。”
他盯著兩個兒子。
“這臺電腦嶄新嶄新的,花了不少錢,你們用的時候要尊重著點兒!明不明白?還有,誰也不準告訴,”西蒙重申,房間裡又是一陣令人骨寒的涼氣,“聽到沒有?明不明白?”
他倆又點點頭。保羅的臉都僵了,繃得緊緊的。他躲開父親的眼光,在大腿外側畫了個8字。
“你們誰去把那狗屎窗簾拉上。怎麼還開著?”
因為我們都站在這裡,看你像個刺球一樣胡鬧。
安德魯拉上窗簾,離開客廳。
即使在回到臥室,靠在床頭之後,安德魯也已無法像之前一樣沉浸在對蓋亞的美好想象中了。父親要參選議會,這個想法像一片巨大的冰川浮出水面,一切都因此籠上了陰影,包括蓋亞。
自安德魯出生以來,西蒙一直很滿足於將自己囚禁於對他人的輕蔑中。家是他對抗全世界的城堡,他的話就是法律,他的心情就是全家的晴雨表。安德魯長大一些之後,發現並非人人都是自家這種與世隔絕的狀態,便覺有些尷尬。朋友的父母會問他住在哪裡,但他說出來人家也不知道,他們還會不經意地問他的爸爸媽媽參不參加社交活動和募捐儀式。有時候人們能想起魯思,可那還是孩子上小學的時候,所有的媽媽都在操場上聚會。她比西蒙容易打交道得多。如果不是嫁了這麼一個討厭社交的男人,她也許會跟肥仔的媽媽一樣,和朋友一起吃午餐晚餐,和小鎮發生多種多樣的聯絡。
也有些極為罕見的時候,西蒙會把臉貼上在他看來值得獻獻殷勤的人。他會裝出一副好人的假模樣,安德魯一看就恨不得躲起來。西蒙會在那些人面前滔滔不絕,說些不高明的玩笑話,還常常不小心就踩進雷區,因為對於這些不得不交往的人,他既毫不瞭解,也並不真正關心。最近安德魯還問自己,在西蒙眼裡其他人到底是不是真人。
至於父親為什麼忽然渴望在更廣闊的舞臺上亮相表演,安德魯實在百思不得其解,可是一場災難看來是在所難免了。安德魯認識一些別人的父母,有的贊助腳踏車賽,為廣場的新聖誕彩燈籌款,有的組織女童子軍,還有的張羅讀書會。而西蒙從來不碰需要團體協作的事情,也從未對不能立竿見影帶來好處的事情表現出一絲興趣。
安德魯心煩意亂,腦子裡盡是可怕的幻象:西蒙當眾演講,謊話連篇,只有他老婆才照單全收;西蒙做出那副猿人臉,試圖嚇退對手;西蒙狂暴失控,他最喜歡的那些髒字源源不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