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大革命”。十年工夫,我們不能工作,我應當是比較幸運的。因為反右最厲害的是在上海經濟學界,我們這種人,這種經濟學都是外國來的,所以上海的經濟學教授是反右的重點。我到了北京換了行了,舊賬不算,所以我在無意當中逃過了一個嚴重的反右。當然我們都要住“牛棚”,我們都要下“五七幹校”。現在的年輕人不知道什麼叫“牛棚”。小孩子問我,爺爺你幹嗎到“牛棚”裡面去。像“五七幹校”人家更不懂了,“五七幹校”去學習嘛,挺好的,不知道“五七幹校”( 的學員 )實際上就是高階的勞改犯。
崔永元:他們說“幹校”的時候特別苦,但是您好像能苦中作樂。
周有光:“幹校”對我來講不是特別苦。我容易失眠,知識分子有失眠毛病的人比較多,我到了那裡,不需要動腦筋,我的失眠症就好了。( 笑聲 )所以我說這個壞處當中也有好處。
崔永元:那小夥子指我呢,你是希望我也去“幹校”,是吧?( 笑聲 )治失眠,主要還是心態,不一定每個人到那兒都能治好失眠,有的人到那兒就受不了,尋短見了的都有。
一生有光:百歲語言文字學家的快樂生活(5)
周有光:你到“幹校”那裡去不是去開會,不是去議會,是勞動改造,那是勞改犯。可是勞改犯當中,應當是“幹校”比普通的勞改犯稍微好一點。第一年是下地種田,插秧,挑秧。最困難的是挑秧,這個秧是潮的,溼的,要赤著腳走那個田埂。田埂很小,不要滑倒,滑倒了就麻煩了,可是我沒有滑倒。種田這一關我覺得很有意思,我一生是沒有機會種田的。
崔永元:我聽說那個時候經常開會,在太陽底下開會,一曬曬好長時間。
周有光:你講開會,我想起一個有趣的事情。有一次通知第二天早上五點鐘開會,有重要的事情。我一看這個天氣非常好,那到中午一定熱得不得了,我就戴了一個大草帽。到了十一點鐘左右吧,來了一群大雁,這個大雁來啊不是幾千只,是幾萬只。這個大雁是鋪天蓋地的。
崔永元:大雁……
周有光:這個大雁飛到我們頭上,一個領頭的雁叫一聲,所有的大雁都下大便。它們的大便是集體化的,( 笑聲 )那麼幸虧我戴了一個大帽子,身上大便很少。不戴大帽的人,頭髮裡面的大便幾天也洗不乾淨。可這樣一件事,他們說一萬年也不容易碰到一次,那我碰到了不是很幸運嗎?( 全場笑、鼓掌 )
崔永元:我特別想知道您的這個心態是怎麼調整的,為什麼什麼時候都能這麼高興,連在這個大雁拉糞當中都能找到樂趣。( 笑聲 )您的心態是怎麼調整的?
周有光:我想這有兩個關係。一個是家庭教育。從小的教育,大人叫我們小事情不要跟人家計較,吃虧就吃虧一點,這一點是有影響的。還有我的樂觀主義,我總會往前看,往大的地方看,我想國家大事,想世界大事,不想那種小事情,所以樂觀主義使自己愉快。( 掌聲 )
崔永元:您生活中有沒有想不通的時候?
周有光:想不通的時候?
崔永元:特別生氣。
周有光:你拐個彎就通了啊。( 掌聲 )
崔永元:你們現在電腦輸入漢字,用的是什麼方式呢?
觀眾6:智慧ABC。就是拼音。
崔永元:拼音,就用的是拼音。我給念一下,說周先生對自己的專業始終保持熱情,不但著書頗豐,並且在一九八三年著書闡述拼音變漢字的原理,提倡雙打全拼法,使拼音變換漢字技術代替字形編碼,一九八三年制成軟體。( 掌聲 )我們每個人都不知道,實際上差不多我們每天都在跟周先生打交道,是不是?您哪來的這麼多熱情,到了一九八三年還在寫書,還在研究新的方式?
周有光:我身體健康,基本上是好的,就是耳朵聽不見。耳朵聽不見當然是一個壞事情,可是我把它轉變成為好事情,為什麼呢?耳朵聽不見,我就不到外面去活動了,老在房間裡看書看報寫文章。到今天為止每個月我發表一篇文章,有長的有短的。一個月之前我又出版了一本書,這本書的名字叫《 漢語拼音文化精良 》。為什麼要出版這本書呢?許多朋友告訴我,他說明年是漢語拼音方案確立五十週年,你把你從前寫的有關拼音的文章選一部分出來,寫一本書紀念五十週年,這樣就出版了這本書。所以我覺得雖然是一百零二歲( 了 ),( 可 )我沒有感覺到老,我根本不考慮老的事情。我說上帝糊塗,把我忘掉了。( 笑聲、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