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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部分

蓋,不讓她站起來。她的眼淚,她好長時間沒有流過的眼淚,這一次終於奔眶而出。邊鼓吊著兩隻手,呆呆地站在視窗外面,說她怎麼了?她為什麼不罵我?她是被我嚇怕了嗎?我告訴邊鼓,她這是高興,我的姐姐她好久沒這麼高興了。不高興時,她常常發笑。高興的時候,她常哭。如果不是你真的長得難看,我百分之兩百地願意讓她下車。邊鼓說人總得講一點感情,為什麼要以貌取人?你讓紅梅自己表態,她的命運她可以自己選擇。

紅梅,你說呢?這時火車已開始啟動,邊鼓小跑跟隨我們的視窗,他似乎是在等待牛紅梅的回答。牛紅梅抹了一把眼淚,她把眼淚摔出車窗。眼淚砸在邊鼓的臉上。邊鼓說紅梅,你說呢?牛紅梅說我聽我弟弟的。邊鼓停止奔跑,車速愈來愈快,我看見他被拋在站臺上,他吶喊著,不停地用手扇他自己的臉蛋。

從此,我再也不相信心靈美才是真正的美,外表美不是真正的美。有時,外表美實在是太重要了。

火車所過的城市或村莊,到處洋溢著春節的氣氛。我看見歡度春節的巨大橫幅掛在高樓上,農村的孩童在收割後的稻田裡點炮仗,我看見土牆上的春聯,看見汽車撞死了一位中年婦女(她骨頭被壓碎的聲音鋪天蓋地),看見夜晚的城市裡燃放的焰火,看一位坐在自家門前的老大爺,缺了四顆門牙。我和牛紅梅都想不到,我們會在火車上度過除夕之夜。

第二天早晨醒來,已經是春節了,火車仍然在我們陌生的地盤上滾動著。牛紅梅從中鋪伸出頭來,說了新年裡的第一句話。她說他們的名字差不多,都有一個“光”宇。

他們都是騙子。他們為什麼要騙我們?我說不知道。牛紅梅搖了搖腦袋,頭髮像水一樣從中鋪飛流直下。她自個笑了。在她的笑聲中,窗外閃過一堆小山和一排掛滿冰雪的樹木。

我剛走出南寧火車站,就被一雙手抓住了左手臂。抓住我的手溫柔細膩陰險毒辣,它的十個手指中,至少有兩個手指留著長長的指甲,指甲們深深地戳進我的肉裡。這是一雙憤怒的手,這是一雙有話要說的手,它長在發誓永不嫁人的老處女牛慧的身上。牛慧是我的姑姑,我已經好久沒提到她了。

牛慧抓過我的手臂之後,又去抓牛紅梅的手臂,她把牛紅梅的手臂當做話筒。她說你們終於回來啦,我接了三天的站才接到你們。你們去北京也不跟我商量商量。你們的眼裡還有我嗎?我不明白,你們幹嘛要跑到北京去談戀愛?更不明白你們幹嘛要戀愛?

幹嘛要結婚?沒有男人你們就活不下去了嗎?不談戀愛你們就不是你們嗎?……

從牛慧的嘴裡一連吐出了十幾個問號,我們無法回答她如此深奧的提問。她在發問的時刻,根本不考慮聽到什麼回答。她像領導作報告一樣,只顧不停地說。說過來說過去,始終沒主題。最後她告訴我們,他還活著。我突然感到脊背一陣一陣地冷,我一直害怕發生的事終於發生了。牛紅梅似乎還沒有來得及做出應有的反應,她問牛慧誰還活著?誰?牛慧說牛正國,你們的父親。牛紅梅說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牛青松都已經死了,他怎麼還活著。牛慧說一個星期前,我收到他託人從東興寄來的信,他現在在越南的芒街,他要我代他向你們問好。牛紅梅說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

帶上他曾經用過的一些用品,跟我到芒街去找他,牛慧說,我知道他的脾氣。我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把牛慧的話當作耳邊風。牛紅梅說我太累了,我已經沒有再走下去的力氣,現在我需要睡覺。牛慧把希望寄託在我的身上,她嚴肅認真地看著我,說他是你們的父親,又不是我的父親,你幹嗎一動不動地坐著。我說我寧願他死了。牛慧抽動雙肩,發出一聲神經質的尖叫。她說你真沒良心。我說我寧願他死了。他為什麼還要活著?他為什麼在消失十年後,又回來打亂我們的生活計劃?只要他還活著,就說明我們全錯了,何碧雪錯了,金大印錯了,牛青松白死了,我們白活了。因為他的出現,我們所做的一切,包括我們為他流過的眼淚,全部變得沒有意義了。

牛慧像是被我說服了,她帶著徵求的口氣問我,那還去不去找他?我說不去。她沉默了好幾分鐘,然後跑到我臥室的書桌邊,尋找牛正國曾經用過的用品。她從書桌裡翻出幾張舊照片,一把舊牙刷和一支舊鋼筆。她用手抹這些舊東西,想把上面的灰塵抹掉。

她一邊抹一邊說還是去見一見他,說不定他發財了,我們可以分一杯羹。

第二天,我揹著還未開啟的旅行包,跟隨牛慧向著東興進發。牛慧要去見她闊別十年之久的哥哥,我代表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