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蘭萍的死讓我猝不及防。當我還耐心地等待著孫蘭萍的訊息時,孫蘭萍死去的訊息已經由她的一個已經在讀大學的同學捎來了。而這個大學生捎來這訊息時,已經離孫蘭萍去世將近兩年了。當我聽到這個訊息時,我吃驚得不知說什麼好。我很後悔,我為什麼沒有去看一看孫蘭萍,而是在空等著孫蘭萍有一天帶來她的父母同意我們倆的事兒的訊息?然而,天地良心,我也只有在這個大學生告訴我孫蘭萍已經死去的訊息時才知道孫蘭萍的媽媽竟然是一個後母娘。而那個後母娘對孫蘭又特別特別地兇,孫蘭萍的死,就是讓她給逼死的。因為她逼著她嫁給一個她不願意嫁的人,而她願意嫁的人,卻遲遲沒有了音訊。
天啦!這是不是特意講給我聽的?是孫蘭萍託她給我帶話來了?
可是,天地良心,我也一直在等著孫蘭萍的迴音啊!
我其實應該有一些感覺的。
可是我忽略了。
我的孤獨,我的沉寂,讓我忽略了一個女孩子的生命。這,太不可原諒了!
後來,我仍然有很多女中學生喜歡我,並不斷地給我寫來熱燙燙的求愛信。對女中學生的這種熱乎勁,我只能表示遺憾。我真的已經不能給她們什麼了。當我想起我曾有負於孫蘭萍美好的生命時,我就想,我再也不能讓這樣的故事發生了。事情就是這樣,當這些可愛的女孩子愛你愛得要命時,你就得注意了,她們其實並不敢勇敢地去愛,不敢勇敢地去為自己的幸福爭取。像孫蘭萍那樣,死前都不敢說出自己的戀人就是那個方芥舟。這,同樣也是我方芥舟的悲哀,我又哪裡敢為自己的幸福去爭取了?我明明知道如果爭取一下,就會摘得幸福的果實,可是我們總是懷著另外的企圖而對這樣的幸福表示了不應該有的懷疑。
所以,我怕了這些可愛的女高中生。然而,當我指責她們無法勇敢地面對生活,不敢勇敢地承認愛著她的一個喜歡的人時,我沒有想到幾年之後,我還是與一個美麗的女高中生髮生了又一場刻骨銘心的戀愛。我曾經想過,孫蘭萍因我而去,我不能再讓一個美麗的生命像落花流水一樣杳然逝去。但事情的發生卻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該發生的還是要發生。所好的是,瞿君君只是自殺未遂。但秀秀的情況,我是再也沒有能夠打聽到。我也知道,秀秀是再也不想見我了。
水廓中學是我的母校。在這所校園裡,我度過了我的高中生活。我沒有想到,在六年之後,我又回到了這所學校。我原以為,我已經是一個偉大的大學畢業生了,我應該已經與鄉村絕緣。然而,我還是回來了,像蒼蠅一樣,飛了一圈,最後又停在了原來的點上。這是沒辦法的事。我同樣認為,這也是我的命。我在散文中寫到,人啊,你來自泥土,終將歸於泥土。這就是命,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去水廓中學報到的那一天,我的心情比較沉重。在蚌蜒河上,我一邊划著小船,一邊鼻子發酸想要流淚。大學畢業了,就像沒有上過大學一樣。別人都進城了,有的還到了省城。只有我,卻沒能有個好的去處。我那時才算有點兒知道了一些世事。要怪也只有怪我沒有東西拿著去孝敬我們的年級輔導員和系主任。我原以為我會有個好的去處的。也幾乎所有的人都說我一定會分配得很好的。那時,我已經被我們系裡面的人說成是小才子了。雖然也才發表了兩篇散文和三首詩歌。但已經很不錯了。系主任這樣對我說。
分配不好是我長時間以來心情不好的原因。我無法忘記這種傷痛。我在很多年後,在我的小說裡,比較刻薄比較無情地敘述到這一傷痛的事實。在我的小說裡,我不很客氣地寫到了我的年級輔導員袁野同志。我說,袁野曾經吹噓自己是搞先秦文學的,但很多年以後,袁野同志終於在沒有拿出一篇論文的情形下去做官了。他終於從學術界撤退了。袁野是個什麼東西我還不知道嗎?他把屬於我的名額讓給了他的一個同鄉,他的那個同鄉成功地留校了,成了大學中文系寫作室的一名大學教師。而我,則成了一個地地道道的鄉村老師。生活就這麼無情,一下子讓你與你的同學之間出現了天壤之別。你應該會想到一點,十幾年後,一個大學教師與一箇中學教師之間的關係是一個什麼樣的關係。當然,我這位同學的情況在後來的改革開放中有了讓人意想不到的變化。他下海了,做了老闆。大學畢業十週年的聚會便主要由他出資。我拍拍他的肩,說,早知有今天,你當初拼死勁地要那個名額幹什麼?瞧,白白浪費了一個額子。要是我,十年下來,都該有幾本專著了。我的這位同學尷尬地笑笑,說,那是那是。不過也說不定。你說不定也會下海或者從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