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在兩邊夾滿了鮮豔的髮夾,是個非常入時的樣子,和男方的素實截然不同。當然我們不能因為大學生不會作過於新潮打扮的前設來推斷女方並非男方的同學,因為這樣的裝容在大學生之中就算未算普及也不能說絕無僅有。不過從她抽菸的側臉看來,又的確有一種非學院的粗鄙感。請原諒我用粗鄙這個詞。它在這裡並無貶義,只是旨在說明一種較通俗,較無拘謹的姿態。至於背部抽動的幅度,這個著眼點對當前這對男女來說並不太有參考價值,因為在他們坐著的大約一個小時內,除了低頭吃東西之外,幾乎沒有作大幅度的移動。不過至少也可由此知道,他們大部分時間是沉默的,或者是在僵持著,等待著,試探著,並沒有前仰後合地發笑的情況。當然,背部的廣角度也可以令我們看到,這是間頗小規模的日本料理,格調中等,牆上掛著的食品名目小木牌寫著的是真的日文,或者對不懂日文的顧客來說很像真的日文。料理裡客人疏落,有很快就要關門大吉的跡象,但看來應該是老闆娘的女子卻妄顧近在眉睫的危機,沒有苦苦去構思更市儈的經營策略,反而還無微不至地照顧著客人瑣碎而不會帶來經濟效益的需要,可見這間日本料理就算食物水平不夠正宗,卻也模仿了日本飲食業的優良傳統。不過,這些對了解我們的一對客人沒有任何幫助。
技術(8)
另一個角度當然就是壽司櫃檯後面壽司師傅的角度。相信大家也會認為這是更有利的角度,因為從這裡可以正面觀察這對男女的樣貌和神情,甚至可以把他們說話的內容偷聽得一清二楚,就像電影中的近鏡一樣把現場的情景活現眼前。可惜,請原諒我現在無法把這方面的畫面向各位轉播了,原因可能是壽司師傅基於專業操守拒絕把客人的談話內容披露,或者在客人談話的關鍵時刻壽司師傅剛巧去了接電話,而其它時間的談話實在乏善足陳,又或者壽司師傅自己也因為剛剛失戀而心神恍惚,對別人的私事興趣缺缺,諸如此類。既然無法採取公認是最有利的角度,我們唯有激進地佔據那位男子面前桌子上的木盤子裡的一件三文魚生壽司的角度吧。雖然三文魚生已經是一塊死物,(縱使它是新鮮美味的死物,而就算是它生前也不可能擁有人類的意識和觀察能力)但在文學敘事技術上,是沒有不可能代入的角度的,所以一塊死的鮮三文魚片絕對可以扮演透視故事情景的中介角色。在這方面,小說世界的確比現實人生完美和幸福,因為在現實裡是絕對無法做到代入三文魚片去看別人的私隱這種事情啊。如果我們不是那兩個人,就無法經歷那頓晚飯,如果我們是三文魚,就早已經給切片,等待被品嚐的命運。與文學相比,可用於應付現實生活的技術十分有限,或者技術的應用範疇十分有限,不過人還是對如何生活掌握得很拙劣。
回到三文魚片的角度,我們可以看到的是男子的手捏著筷子,在壽司之間徘徊著,不知是猶疑還是心不在焉,筷子尖幾次在三文魚壽司上空掠過,結果卻都是落在其它壽司身上。在這過程中,兩人很少說話,就算有,也只是些無關痛癢的閒談。到了最後,盤子裡只剩下三文魚壽司和玉子壽司,筷子多次來回兜圈,也未能作出抉擇,這即是說,已經來到關鍵性時刻了。男子果然就在這時候開口說話:聽過有人話,人生就好似一盤雜錦壽司,裡面總有好吃的和不好吃的,如果你先選好吃的,後來也難免要吃那不好吃的,也有人先吃難吃的,然後才吃心頭好,但怎樣也好,事情有壞的一面,也總會有好的一面,一切只看你選擇怎樣的角度,你說對不對?從三文魚片的位置看出去,在那圓形圍牆似的木盤邊沿上面,正好可以看到女子的臉部,和她那正在吃麵的神情。不知是由於她正在吃的面太辣,還是受到男子的發言困擾,她的眉頭微微皺著,鼻翼也輕輕搐動著。過不久,她就響應說:我看人生不一定是這樣,人生如雜錦壽司的人其實已經十分幸福,沒有權利再抱怨甚麼好吃不好吃,你看看有些人的人生,是一碗地獄拉麵,無論是先吃麵還是先吃料,還是先喝湯,都是一樣勁辣,一點也不輕鬆,沒有選擇可言,根本沒有分別。男的不作聲,筷子還沒有選定對像,後來他說:我也不過想你往好的一面想,你的人生,也不盡是難吃的東西吧,也不一定要過那種生活,你自己也有權去選擇不同的東西嘛。女子放下筷子,說:你根本不明白,你的生活都是那麼的井井有條,真是像一盒壽司,清潔、乾淨、美觀,但我不同,地獄拉麵是不可以跟雜錦壽司相提並論的啊,你明白嗎?是兩種完全不同的事情啊!男子打斷她說:那麼我就請你吃壽司囉!你索性不吃地獄拉麵,那就成了嘛!女子堅持說:你都不明白這個比喻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