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十歲時,夫子教授“藩宣”、“秉戎”、“馳張”“張良”“蘇則”之學,曾說大丈夫需成就功名方可立世,他卻不以為意,念得是“百年長擾擾,萬事悉悠悠,日光隨意落,河水任情流。”棄孔孟之說而取老莊之學,自有胸襟寬廣,遵循自然之德。
可眼見親父謀亂,手足相隨,又將他置於何地?他不求功名,卻也磊落,如今晏氏從功臣變成了賊子,天下之大,他已無立場。只覺得做也是錯,不做也是錯,自打他出生至今,從未陷入這樣的難題當中,一時失了前路,竟也變得沉默寡言起來。
落琴看在眼裡,急在心頭,她自喜他昔日歡欣自得的笑容,偶爾無拘的言語,澄明清晰的心境。怎忍他做困獸之爭,當即下定決心連夜為他收拾行裝,推他出門。
“孩子即將出生,我不能走,再說了,如今這般身份,還能去哪裡?難道真如元初一般反了?笑話”冷臨風發髻鬆散,白衣蒙塵,多日來壓在心頭的那些兄妹悖倫、紫瀾之死,晏氏之亂,猶如撲天蓋地的巨網,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晏氏謀亂,是男子之事,可環月山莊還有家人,有女眷。晏公要做皇帝,不怕捨不得夫人女眷。元初他連自己的妹妹都敢害,哪裡還會顧及自己的孃親?大哥縱然不願意,可晏家人的身份始終抹不去,皇上為了挾制晏公,已囚禁晏氏一族,這些人還眼巴巴的等著大哥去救,大哥還在猶豫什麼?”
冷臨風抬頭見她,腹部日漸隆起,素衣烏髮,卻壓不住神情蓄滿,雙目點漆,別樣的風致,不由一楞。
“弟妹說的不錯,師父謀師父的反,我們行我們的事,幾位夫人無辜,自然要救出來,紫瀾的死不能就這麼算了……師父若是知道元初如此行事,必定……”雨桐銳氣還在,推門進來,聽落琴此言,連忙介面,可話才說了一半,便再也說不下去。
如今局勢已變,昔日看不入眼的兒子,成了第一個揭旗響應的功臣,若她是晏九環,也不會那麼傻,在這個當頭追究其事,愛恨本在一線之間,父子亦不能免俗。
“大哥”落琴喚了一聲,見冷臨風不答,便從身後將他緊緊擁住,頭貼在他的背上,細細低語“晏公謀事,突如其來,想必有不得已的苦衷,難道你不想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勝敗難測,若勝了改朝換代,若敗了呢?性命攸關,大哥若是坐以待斃,大禍就在眼前,孩子出世,如何活著,大哥要三思。”
冷臨風身子一僵,落琴的言語自有觸動,在他心內翻騰。
“度雲寺的時候,你與我說過來許亭的故事,許重兩次尋死,都被和尚所救,世事大抵如此,不外乎兩種結局。大哥比我看的透,自然明白,紫瀾之死,錯不在大哥,究竟是她厭倦塵世,還是元初、孫仲人所害,還待大哥查明。大哥不可消沉,我想見的是原來的你,隨淡,睿智,生意勃勃。”
冷臨風無奈一笑,比哭還難看幾分,他向來風雨江湖,孑然一身,上天入地皆可為,可現在多了牽掛,多了責任,竟也猶豫遲疑。
“不必惦記我與孩子,我會顧好我自己,發生了那麼多事,我比任何時候都知道性命寶貴,大哥去做應做之事,上有厚德,我們一家人以戰火消彌之時為約,定會重逢,往後的日子永遠相隨,不離不散。”
“傻瓜”冷臨風回頭將她擁緊,神色已松,他早有去意,卻牽掛嬌妻幼子。除此之外,戰場之上,究竟是憑良知熱血護國之根本,還是重儒慕親手足,維護晏氏利益,不到最後關頭,他依然猶豫。
情理法為難,法理情依然為難……
饒是雨桐堅強耿直的性子,到了此時此刻,也忍不住落淚,她知冷臨風如何為難,也知落琴舍小家而取大義,自然委屈。又恨紫瀾已死,自己卻還活著,一時不忍,便推門而出,青成正想趕去王帳,恰好遇上了這一幕。
他眼見著冷臨風與落琴緊緊相擁,密不可分,神情中有旁若無人的深情,又有即將離散的無奈、熱烈動容。如雙生之子,自出孃胎便是緊緊相系,打散了血脈連著筋骨,任何人介入其中都顯得牴觸累贅。
他那點不為人知的心事,只怕只能付諸東流了……
青成不露痕跡的掩去心頭落寞,用指節輕叩門扉,現身出來。落琴面薄,十分尷尬,快速的與冷臨風分開,腮邊淚痕未拭,如帶露芙蓉一般清雅。
“先恭喜晏兄了,若明帝事成,那就不僅是世子而已了。”
“師叔”落琴壓低了聲響,氣惱青成說話傷人。
“……慎兄說漏了,事成之後的確不僅是世子而已。可若是事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