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有事就悶在心裡,脾氣溫和,秉性良善卻有稜有角的人。
童老師記得那時候何知渺剛上高一,自母親過世後就再也沒參加過集體活動,就連籃球也不打。旁人不敢多問,只有他自己知道為什麼。
那段時間他每晚做噩夢,要不就是整宿整宿的失眠。他想念母親對他溫和寵溺的笑容,也害怕母親墜樓血灑樓下籃球場的畫面。
只有童老師知道他心裡苦,業障難除,也不多說。每每遇著體育課,就帶作業去教室改,閒著沒事才同何知渺隨便聊聊。
有時候是家長裡短,有時候是書籍讀後感的彼此分享,也有時候一節課兩人都不說話。
但童老師心裡明白,何知渺這孩子喜歡她這樣簡單的陪伴。哪怕不言不語,可總歸能讓他有一點安全感。
如今陳父當著學生的面一碗水端不平,童老師心裡也不是滋味,更別提夏秋。陳若愚好心給她端來跟旁人都不一樣的冰布丁時,她隨手就移給了旁邊的女同學。
她不抬頭看何知渺,也不敢想他此刻的心情,只是自己心裡猛地揪起來,說不上疼,但怎麼也摸不著痛的地方。一下,又一下。
陳父見自家兒子在夏秋面前慫得不是一星半點,無奈卻格外高興,指了指女生剛舀起的布丁說:“這渾小子下午特意跑去給你買的,寶貝似的誰都不讓碰,又怕化了,又怕誰給他偷吃了。”
女同學放下勺子,有些尷尬的看著夏秋。桌上其他人發出曖昧的“咦——”,其中調皮的一個男生偏要跟大家唱反調,扯著嗓子“哦——”了一聲。
陳若愚難得臉上掛不住,拿著空啤酒瓶就往廚房走,嘴裡還唸叨著:“這麼多菜都塞不住你們的嘴!”
歡笑聲散了又起,夏秋反倒是尷尬了一陣後,恢復了往常一樣的神色。有些無趣時抬眼細細打量著何知渺,他吃相很斯文,不像那日吃麵時爽快。
夏秋頓時想起《酥油》裡的一句話——最大的孤獨,是你的熱情掉進周圍的寂寞世界。你說什麼,你唱什麼,你吶喊什麼,你即使自尋短見,都是你一個人。大地無動於衷。
不自覺正好迎上何知渺淡淡的目光,彼此相視一笑。哪怕隔著整張桌子的人山人海,似乎兩顆心也輕易就找到了共同的寄託點。都懂,不必言明。
也說不清這是一種怎樣的感覺,默契吧。
***
那晚散席,三兩個同學彼此結伴回家。何知渺難得見童老師,雖然不順路,但還是同她一起走。夏秋順路,默默跟在一側。
風吹葉兒落,夏夜的溼熱撲面而來。南枝鎮北面有還沒徵收的田地,謝了滿眼燦黃的油菜花,還有結著深紫色苞頭的茄子和一點稀拉的青椒。
喝醉了,每個留在南枝的人。連夢裡的老狗和山丘上那些不知名的野花,都記不清了。
夏秋在溫柔的夜色中招手,童老師笑話她還像個小孩子,何知渺的心裡也有說不出的開闊。他想起留學時寫在日記扉頁的一句話——
想回南枝吃媽媽做的糖拌西紅柿,想在用冰毛巾擦過的涼蓆上,沉睡一整個夏天。
隔了幾日,到週一上班。
夏秋被法務小劉叫到賓館一層的餐廳,裡外圍了好幾層人,大多都是鎮子上的熟面孔。夏秋扒拉開前面幾個人的肩膀,定定的看了過去。
整個拆遷協議和補償條款都是由小劉過目的,雖然初入職場難免底氣不足,但南枝鎮的老一輩大多是同政府和開發商打過交道的,吃不上什麼虧。
原先死守琴湖的幾家之所以不肯答應拆遷,也是考慮到鎮北琴湖那片待開發,日後一旦旅遊資源被更多的發掘出來,他們可以藉此賺上一筆。
現在不同了,陳家人私自搭建平臺和二樓,致使公共牆面坍塌,直接導致夏秋外婆受到重傷,至今未能甦醒。由此而來的保險賠償、責任承擔也還沒能捋清。
其餘幾家之前打著同樣的小心思,但事到如今,也就不再多想,草草聽了鎮長的勸,簽了拆遷協議。
夏秋外婆的老宅位置最偏,是她外公在世時蓋的,佔地面積不大卻帶著小院兒,裡頭有花,尤其鍾愛曇花和海棠。每到時節,外婆和外公總要守著花開。
如果外婆清醒,她絕對不會同意拆遷,她不圖橫財,只是不願意連同自己一生堆積的回憶,隨磚瓦被粗暴的挖掘機一併掘地而起。
但夏秋只得靜靜看著這個有法律約束力的儀式,她無能為力,她也不能去質問根據父母意思而為的小劉。
況且他冷冰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