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能買到一種米粒大小的甲蟲,名叫養蟲。其實我只知其發音,我揣摩是營養的養字,因為據說這種小蟲是大補,而它們也專吃蓮子、紅棗等滋補食品。吃這種小蟲的方法很特別,抓一把活活放進嘴裡,讓它們自己順著咽喉和食道爬到腹中。我們班上真有同學這樣吃過,我可不敢。我只是養著玩,上課時把小紙盒擱在課桌裡,不時偷偷開啟蓋子看它們一眼。它們有驚人的繁殖力,弄幾隻放在那種裝針劑的小紙盒裡,幾天後就是滿滿一盒了。養這種小蟲的最大樂趣就在這裡,看它們的數量像變魔術似地日新月異。
解放初,城隍廟口上有一家劇團,專門演大頭小頭戲。毛家叔叔認識守門人,帶我進去觀看過一回。場地很小,沒有舞臺,也沒有座位,觀眾都站著看。所謂演員,其實是三個畸形人。一個侏儒女人,頭極大,相當於正常人的兩倍。兩個男人是兄弟,頭極小,相當於正常人的一半。他們都穿著花衣服,臉上抹濃彩,在鑼鼓聲中咿咿呀呀亂唱一氣。不多久,這個劇團被解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小動物園,展出雙頭蛇之類怪物。後來我多次見到那一對小頭兄弟,發現他們也住在侯家路,據說已經安排了正當的工作。
城隍廟現在仍是上海的一個熱鬧場所,那裡有九曲橋和蘇州式園林豫園,有許多傳統小吃店和特色小商場。但是,廟早已拆除,如同今天許多地名一樣,城隍廟已經名不副實。在我小時候,廟是完好無損的,而且長年燃著香燭,煙霧繚繞。廟分二層,有好幾進,供著來歷不同的眾多神像。一樓是陽間,儒佛兼收幷蓄,有玉皇也有觀音,當然有城隍老爺,還有劉備、諸葛亮、關公之類。二樓是陰司,光線特別暗,展示下油鍋之類陰森的地獄景象,角落裡藏著拖長舌的白無常和黑無常。我經常進廟裡玩,心情恐懼而興奮,一旦踏進去又後悔,目不敢旁視,硬著頭皮穿過一個個燭光昏暗的殿堂,魂飛魄散地從另一個門口逃出來。直到搬離侯家路後,長達二十年之久,我經常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在廟裡迷路,被無數神像包圍,殿堂一間連著一間,彷彿沒有盡頭,怎麼也找不到出口,最後在驚恐中醒來。
七、街頭的娛樂
身為比較貧困家庭的孩子,我與高雅的娛樂基本無緣。我的娛樂場所在街頭。在放學回家的路上,我多半會看到一點好玩的東西。
最常見的是木偶戲。一個衣著破爛的外鄉人,不一定是同一個人,揹著一套簡陋的道具在街上走,孩子們便陸續聚集起來,尾隨在他身後。尾隨的孩子多了,他就停下來,準備開演。一個木架,下面遮著布簾,上面如一隻敞開的木箱,那就是舞臺了,賣藝人躲在布簾後操縱木偶。他口含哨子,吹著單一的調子配合木偶的動作。戲的內容千篇一律,不外是武松打虎或老虎追烏龜之類。然而,我遇見了必看,百看不厭。演出結束後,賣藝人照例要向小觀眾們收錢,也照例所得甚少或一無所獲。還經常有壞孩子欺負他,在演出時朝舞臺裡扔石子,幾乎必定要落到他頭上。這時他會撩開簾子,鑽出腦袋,氣惱地左右察看,企圖找出兇手。當然找不出,他便沒有目標地胡亂罵幾句,接著再演。壞孩子又扔,最後他只得背起家當走路。
耍猴戲也是經常遇見的,耍猴人讓猴子表演爬杆、取物、作揖等動作,然後讓它託著銅鑼向觀眾討錢。我聽說在訓練時猴子常遭痛打,因而雖然情不自禁要看,但心裡恨耍猴人,對猴子則滿懷同情。有時還遇見賣唱的,往往是一個小姑娘唱,一個成年男人拉二胡伴奏。在觀看時,我腦中會編織一個相同的故事,想象那個男人是壞人,我變成一個勇士,把眼前這個與我年齡相仿的可憐的小姑娘救出火坑。
那時候,上海街頭到處有走街穿巷的小販,並且許多是以孩子為物件的。他們肩挑不同的傢什,各操一門手藝。有一種是用燒融的糖水飛快澆出一個圖案,比如花卉、人或動物,凝固了像一張糖制的剪紙,下面粘一支小竹棒,以便讓孩子舉在手裡。這種小販一般都攜帶一個賭博用的小型輪盤,一分錢轉一次,贏了才能得到一幅糖圖,輸了只能得到一個小糖塊。此外還有炒白果的,烤魷魚的,捏麵人的,打彈子的,套圈的,等等。我一般是看熱鬧,但有時也忍不住要花掉零用錢。大人們想象不到,這些小販用隨身攜帶的爐火炒出的白果有多麼嫩,烤出的魷魚有多麼香。
熟識的孩子聚在一起,就會在路邊或院子裡玩小小的賭博。比如打彈子,就是現在跳棋上用的那種小玻璃球,用拇指和食指貼近地面彈出,如果擊中了對方的那一顆,便可贏到手。我不善彈,所以不愛玩這種遊戲。我常玩的是刮香菸牌子。我不知道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