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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洛霍夫。高爾基的回憶錄,尤其是回憶托爾斯泰的那一篇,稱得上絕妙。那是由一些片段組成的,如速寫一樣寥寥幾筆,卻極為傳神地勾畫出了托爾斯泰的凡胎和靈魂的輪廓。除了託翁自己的日記,還沒有誰使我如此真切地瞭解這個血肉之軀的偉人。我還喜歡巴烏斯托夫斯基的《金薔薇》,它把藝術體驗和欣賞還原成了個人靈魂中的事情。當然也讀了一些西方作品,例如雨果、司湯達、梅里美、德萊塞,但數量相對較少。有一陣,世英在讀易卜生,我也跟著讀了,對於易卜生所揭示的優秀個人面對社會庸眾的孤獨和勇氣深感同情,也很欣賞他的戲劇語言的凝練之美和尖銳的力度。

除了小說,我還經常讀詩。讀什麼詩完全看心情,在不同的心情下,陪伴我的是不同風格的詩人。放在我床頭的有雪萊和海涅,也有馬雅可夫斯基、聶魯達和希克梅特。世英時常翻開戴望舒譯的《洛爾伽詩鈔》朗讀幾句,在一次朗讀之後,他把這本書送給了我。我從這位西班牙民謠詩人那裡第一次領略了純詩的魅力。“不安的少女,你賣的是什麼,要把你的乳房聳起?”“在一滴水中,孩子在找尋他的聲音。”這些句子既純淨又朦朧,美到了極致。

一年級下學期,世英的情緒處於極度不安之中。他用鋼筆描畫了一幅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肖像,貼在床邊牆上。他說自己頹廢,並且開始讀有頹廢色彩的作品,例如安德列耶夫的《紅笑》、阿爾志跋餒夫的《沙寧》、波德萊爾的《惡之花》。聽了他的盛讚,我也讀了這些書。他還發現了海明威和雷馬克,在他的帶動下,我讀了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老人與海》和一些中短篇,雷馬克的《西線無戰事》、《凱旋門》等。海明威的語言藝術使我耳目一新,但我那時候還不能真正體會他的革命性,更喜歡保留了較多傳統手法的雷馬克。世英的這些書都不像是他父親收藏的,大約是他自己從舊書店淘來的。當時有少量西方現代派作品被翻譯過來,用內部發行的方式出版,一定級別的幹部才有資格買,世英常常帶到學校裡來。我也蹭讀了幾本,記得其中有塞林格的《麥田裡的守望者》,凱魯亞克的《在路上》,荒誕派劇本《等待戈多》、《椅子》。愛倫堡也是世英喜歡的作家,由於被視為修正主義者,其後期作品也是內部發行的,世英當時已讀《人,歲月,生活》,我在若干年後才讀到,當時只讀了《解凍》。在同一時段,世英還迷上了尼采,經常對我談起,不過我在他的案頭只看見一本蕭贛譯的《札拉斯圖拉如是說》,因為用的是文言文,我翻了一下,沒有讀下去。有一回,他拿給我一本內部資料,上面有薩特的文章,建議我讀一下,我因此知道了存在主義。大約是受孫經武的影響,在尼采之後,他又醉心於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論》。我曾向他借這本書,他沒有答應,笑著說:“你也想讀?早一點了吧!”如果說一年級上學期是我的俄國文學年,那麼,下學期即1963年上半年可以說是我的現代思潮年了。透過自己閱讀,也透過世英的談論,我對現代西方文學和哲學有了零星模糊的瞭解。在當時的政治環境中,這已經很不容易,那些東西都被判為反動,一般學生根本接觸不到,如果沒有世英,我也接觸不到。

我永遠感謝郭世英,在我求知慾最旺盛的時候,他做了我的引路人,把我帶到了世界文學寶庫的大門前。我在這個寶庫裡誠然只走了很小一個角落,但是,一旦走了進去,看見過了珍寶,我就獲得了基本的鑑賞力,懂得區分寶物和垃圾了。作為一名哲學系學生,我把主要精力投向了外國文學,這正是我的幸運。我從這些偉大作品中感受到了人性的深度和廣度,彷彿在我的心中建立了一個秘密家園。有了這個家園,當我面對僵化的環境和課程時,就能夠保持一份內在的自由,也保持了一種免疫力。從長遠看,文學給予我的營養必能滋養我的精神成長,日後在我的一切精神果實包括哲學果實中體現出來。我始終相信,人類精神生活的土壤是統一的,並無學科之分,只要紮根在這土壤中,生長出的植物都會是茁壯的,不論這植物被怎樣歸類。

四、貧乏的哲學課

我上大學時,全國大專院校哲學公共課的統一教材是艾思奇主編的《辯證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它同時也是我們哲學系的主要教材。區別只在於,我們必須在這本書上花費多得多的時間,除了書上的內容外,還得聽取教員蒐集來的對它們的煩瑣的詮釋。我們在北大隻上了兩年課,而這本書是兩個學年的主課,第一年上辯證唯物主義,第二年上歷史唯物主義。這本書的基本框架來自斯大林《聯共(布)黨史簡明教程》中的一節,標題正是《辯證唯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