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悔。我為什麼要提出離婚?其實不是完全過不下去的,只要我肯忍。如果我忍了,我給她念英文兒歌,我帶她去上培優……她不會是今天這樣,不會的。”
二
她不說後悔,她只是默默的,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臥。永遠,都是她自己。
她是我小時候的鄰居,大我十來歲,我叫她:小宋阿姨。大人說到紅顏薄命,就暗暗指一指她。小宋阿姨曾經是天之驕女,也曾經芳華正好,機緣不湊巧,就耽擱到了三十歲。女人一恨嫁,就容易忙中出錯,她嫁了完全配不上她的男人。
那男人,厚道一點兒的老派人形容他是:不懂事。總之像只隨處發情的狗,到處招惹異性的同類。幾次鬧大,全院子人都去看笑話。小宋阿姨起意離婚,他們說她婆婆一句話留住了她,那句話是:“你忍心讓孩子也像他爸一樣成廢人嗎?”就這樣。
小宋阿姨總是一個人,一個人買菜,一個人上班,一個人用腳踏車推孩子去醫院打點滴。一定有很多煽情的橋段,看不到就等於沒發生過。我只記得她身影薄薄的,像一片醃老了的黃瓜。
好多年過去了,小宋阿姨的兒子都結婚了。我難得回一次孃家,發勤快去一次菜場,遇到她,回去的一小段路就一起走。我沒話找話:“你自己買菜?”——他們說,到最後,那男人還是回來了。老一派的人總是很寬容:就像小孩子,玩夠了就回家了。
小宋阿姨的嘴唇突然間抖了起來,那麼劇烈,剎那間我幾乎懷疑她會發癲癇。她想說什麼又極力控制,她彷彿要哭可是死命撐著。她的表情和身體語言都在說:“我很難受。”閒人的一句閒話,能這般觸痛她,她周身,還有不痛的所在嗎?
快到樓下的時候,她說:“……習慣了。”
三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當海神號觸礁,當鐵達尼克遇到冰山,如果你在船上,如果註定只有一個人能求生,如果母親的天職,與人的天性相沖突,該怎麼做?是抱著孩子浸在冰水裡,只為了給孩子一個存活的機會,還是不顧一切,逃出生天,活下去就是一切?
天頂的月娘呀,你可有在看,看我的心肝啊,為何在作痛?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她在地上的時候,是一個花團錦簇的女子嗎?后羿在射日,她隱在幕後的幕後,被棄置被拒絕被冷落。空房難道就比月宮溫暖,地上的寂寞,就一定比星空中的寂寞更好?走不走,都一樣呀。
當傷害發生,是否怎麼做都是錯,都一定會有眼淚,在夜色裡流下來,流下來?而天頂的月娘呀,它只是,靜靜地看著。
散非容易聚非甘
女友第二次抓住丈夫出軌——這句話的要點,不是“出軌”,也不是“抓”,是“第二次”。
肉體疲憊,靈魂空寂。女友沉默地坐在我家的地板上,喝易拉罐啤酒,看電視,有眼淚掉在空罐裡,一顆顆咚咚響。
該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上一次已經表現過了;該撕破臉大鬧,上一次已經衝向過一次視窗了——她家住十三樓;該陳明厲害……當然上一次也都陳過了。這一次,她只能精疲力竭、憂愁地說:“不會再有下一次了吧,不會了吧……”上一次,這一次,下一次,是最冷酷的歷史重現。
敗壞究竟幾時發生?不重要吧。如果搬上論壇或者雜誌,也就是庸俗的痛心疾首:十年戀情,居然比不上三個月的姦情;或者:我那沉迷野花的老公呀,家花的寂寞你可知曉。都差不多,心碎差不多,傷害也差不多,所有女子的悲歡,其實很接近。
當她還年輕,她也曾是一個驕傲女子,身體飛揚,舊藍牛仔褲配短靴也配得很好看。快樂,美麗,烈火一樣,也會被傷害得眼前一黑,但那是正午的烏雲遮住了太陽,隨即還是光明燦爛。
或者更老一些,婚姻就是買菜做飯,互挽互攙地去醫院。活得多少有點兒不耐煩了,與身體有關的事物就是吃喝拉撒。他有啥歪歪心思,她大概是真無所謂:“還能蹦躂幾天呢?”對生命有所戀眷到底是好的,她達觀地等待著對方或者自己的先走一步。
但是,恰恰發生在這個年紀。《紅鬢烈馬》裡一句無心的唱腔“老了老了真老了,十八年老了我王寶釧。”讓她無比刺心:原來她已經和王寶釧一樣高壽。
高壽的她有時候不相信愛情,婚姻不過是搭伴過日子,而愛情比影子的影子更加虛幻,說“我為你,千千萬萬遍”確實很深情,但為誰做了千千萬萬遍飯,都很正常,因為自己也要吃;有時候還是渴望一雙踏實的、溫暖的手,能洞悉她的靈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