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著臉,拖著一個大大的拉桿箱離開家門。媽媽伏倒在沙發裡掩面哭泣。我驚恐地拉住爸爸的手。“你不要小伊了?”
爸爸沒回頭,沉默著。
“你走了,誰來照顧小伊啊?”
“媽媽會照顧你。”
“可是小伊習慣爸爸照顧呀,我要吃你煮的雞蛋,我要你送我上學,我要你去開家長會!”
“媽媽也可以。”爸爸掙開我小小的手,堅定地向外走。
“不要,爸爸,你不是答應看著小伊一天天長大的嗎?可是小伊還沒長大呢?你怎麼可以不要小伊了呢?”
“爸爸不是不要你,也不是不愛你,而是必須離開你。”爸爸仍舊不回頭。拉桿箱的滾輪劃過地面的聲音格拉格拉地分外刺耳。
我聽不懂爸爸的話,很多年以後依然沒弄懂。
“是不是小伊不乖,惹爸爸不高興了?是不是小伊長大了爸爸就討厭小伊了?我不長大可以嗎?我再也不長大可以嗎?
爸爸沒有回頭,拖著拉桿箱離去的落寞背影深深刻印在我的腦海裡。
“媽媽,你為什麼攆走爸爸?”我向媽媽發洩滿腔的憤怒。
媽媽一個勁兒哭,不回答我。
“你把爸爸還給我!”我使勁搖晃著媽媽,她除了哭,一句話也不說。
“媽媽,為什麼我小的時候你們一直好好的,我長大了你們就又吵又鬧,是不是你們都不喜歡小伊長大啊。我答應你們不長大,你們是不是不吵也不鬧了?你把爸爸找回來啊!告訴他我不長大了。”
媽媽緊緊摟住我,拼命搖頭,拼命抽泣,就是不回答我。
“爸爸!留下來啊,小伊不長大了,小伊不長大了!”我無助地奔出門外,奮力追趕爸爸的身影。
茫茫人海里,到處找不到爸爸,他像空氣一樣蒸發了,再也看不到、尋不著了。
“爸爸,你不要小伊了嗎?你再也不要小伊了嗎?”我朝空無一人的街道吶喊著,聲嘶力竭。空中迴盪著我驚恐無助的聲音。
皮靴踏地的聲音清脆地響起,空曠的街道上瞬間擠滿黑壓壓的人群,穿著統一的制服。定睛看去,發現全是清一色的日本鬼子。“爸爸,救我!”我絕望地呼喊著。
爸爸像超人一樣出現在半空中,一揮拳,日本鬼子倒地一大片,像被收割機卷倒的麥田一茬茬倒下。突然一幫鬼子架起投彈筒,數十枚投彈筒一齊發射火力,往爸爸身上打去。
“爸爸,小心!”我驚呼道。
爸爸中彈了,從空中直刷刷地墜下。鬼子們獰笑著提起馬刀向爸爸墜地的地方湧去,如潮水般湧去……
“春樹,你在哪裡?快去救我爸爸!春樹!”我朝空中大喊大叫。
“拾伊,我來了!”池春樹像天神一樣威風凜凜地站在空中,眼中射出雷電,將圍聚在爸爸周圍的鬼子們悉數擊成粉末。
“春樹!”我激動地張開雙臂。爸爸微笑著牽著我的手遞到春樹手中。
就在春樹握住我的手的一霎那,一個高大的背影閃現了,擋在我和春樹之間。他慢慢轉過臉來。電閃雷鳴中,我看到一張冷如霜刀的臉孔。
“我不要看見你!你是魔鬼!”我驚恐地後退。
他獰笑著:“你是我的女人,永遠別想擺脫我!一生一世!”他舉起皮鞭狠狠地朝池春樹抽去。
“快逃,春樹!你打不過他,快走啊!”
池春樹護住我,毫無懼色:“那就來吧!”
然而,那張猙獰的面孔突然變了,悲愴的眸看著我,眼眶裡流的盡是血紅的淚。“拾伊,我愛你!不要走!我會愛你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一生一世……”
地裂開,深不見底,將我們一起吸入,不停地下墜……
我在地獄了嗎?地獄裡永遠看不見花草樹木、聽不見鳥語鶯歌了……永遠都在睡覺嗎……不必再醒來?
地獄很輕、很輕,比空氣更輕,地獄很柔、很柔,比羽絨更柔軟。但是,地獄很熱、很熱,比岩漿還炙熱……
忽而是爸爸抱著我,忽而是春樹抱著我,忽而,卻又是爾忠國抱著我——眸中依舊流著血紅的淚……
“拾伊!拾伊!”有人叫我。
“是爸爸嗎?”我撥開迷霧循聲而去。
爸爸的臉出現在我面前,仍然是三十多歲的模樣。“小伊!”他張開臂膀。
“爸爸,你不走了?”
“不走了。”
“再也不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