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過或者南方歲月對她來說只是個謊言。雖然我知道我們不會永遠聽著同樣的歌,讀著同樣的小說章節,愛著同樣的男人,但是當我站在東面城市狹隘的教室裡面,我真的以為只有她才與我一樣望得見南方,蔥鬱的南方。
這就是那微弱沮喪的所有理由。
而這就要進入最最激動人心的章節了,所有的悲傷與歡樂與感慨總是有起有伏,讓我用潮溼的心接受它們的到來,當我已經在漸漸淡忘,當我徹底沉溺於南方的風和日麗,當我的面板被這裡的紫外線曬成小麥色的時候,我突然聽得了那樣的訊息,在失之交臂一年多以後,我的記憶全部都回來了,我坐立不安,心潮澎湃,那些句子那些節奏在身體裡面連綿起伏,簡直要將我擠破,連小夕都看得出我臉上那兩朵失而復得的紅暈。這是我到南方山坡的第二年三月,整個山坡正要呈現出春天的跡象來,所有的花朵都在含苞欲放中等待著。
電話鈴響的時候我正在水房裡面洗衣服,聽到有人叫我名字,於是把沾著洗衣粉泡沫的手往裙子上擦,接起電話來,是陌生的男聲。
“喂,喂。”我在電話這頭叫著,那邊餵了幾聲又突然沒有了聲音,訊號非常不好。
“喂,喂,聽得到麼?”
“啊。”
“你聽得到我說話麼?”我承認我的心臟差點要跳出來,我根本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周圍的聲音全部都聽不見了,溼漉漉的手簡直要握不住電話聽筒,完全說不出話來,“我明天下午的火車到南方來,但是後天就要走的,我想來看看你。你的信我收到了,你的地址是什麼?我們在哪裡見面比較好呢?我很想你,我可以來你的學校找你。”為什麼聲音那麼熟悉,為什麼我激動得手指發麻,我對著話筒喊著:“你是誰,我聽不清楚你是誰。”而我在心裡面早就已經默唸起那個名字來,是你,是你,我當然知道是你,一秒鐘裡我就默唸了你的名字一萬遍。
“我是小五。”
忡忡搶走了我寫給小五的信,她找到小五在東面城市的地址,給他寄去,而這差不多已經是一年前的事情了,我真的忘記了,因此才會狂喜,心裡還瞧不上自己這被歡欣充盈的面孔,想著,遇見小五也是遲早的事情。
我那些已經面目模糊地疊加起來的記憶瞬間就恢復了。我在被子裡面打著手電筒給小五寫信,耳朵裡面插著耳機聽無線電,還得非常非常小心不要叫走廊裡面來回巡邏的值班老師抓個正著,悶在被子裡面只需要一點點的空氣就可以呼吸。那時候我們都在談什麼,我們倆在信裡面說起柯本自殺的事情,那還是第一次接觸搖滾樂啊,因此我甚至對於一九九四年這個年份記憶猶新,因為那年柯本自殺,忡忡至今都在牆頭貼著他的黑白照片,他真的是不老的。我們還談那時候時髦的書,我用整張A4紙寫朱天心《古都》的讀後感,至今我都會記得開篇她所引的話:“我在聖馬可廣場,看到天使飛翔的特技,摩爾人跳舞,但沒有你,親愛的,我孤獨難耐。”而開篇的第一句話是:“難道,你的記憶都不算數……”我就是記得這些,甚至記得那一串省略號。我做各種抄寫,用藍黑墨水的鋼筆將看到的好文章整段整段地抄寫在紙上再給小五看。我們倆都歡喜袁枚的《祭妹文》,瞧,我現在又能夠背誦了:汝死我葬,我死誰埋,汝倘有靈,可能告我?我欣喜若狂,好像這些記憶從來不曾失去過,這晦澀年代裡面的唯一亮點從來不曾離我遠去,我的青春期似是剛剛開始。
第二天下午,我與小五約在宿舍的山坡底下見面。
我怎麼樣都會記得那天穿著的衣服,一想就輕易想起來那條嫩黃和嫩綠的花瓣連衣裙,那雙檸檬色的搭袢風涼皮鞋,塗著黑顏色的指甲油,頭髮披下來又紮起來,往復好幾次以後還是選擇披下來,我對著鏡子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為鏡子裡面那一片沒有妝飾的唇紅齒白得意起來。沿著山坡走下去,這段路從未走得如此忐忑和心驚肉跳,卻忍不住雀躍著要
跳起來,張著胳膊,在自以為別人看不到的樹影裡面像只鳥一樣走路,然後在樹與樹的縫隙裡狠狠地望見了小五。頓時我好像從來沒有忘記過他的臉,他的一切,他站在路邊抽菸,戴著棒球帽,遠遠地見到我就朝我招手,並且迫不及待地要遞個煙盒給我,他的手一伸過來,這當中兩年的錯失就不見了,我們好像只是週末剛剛從東面學校放學的模樣,等不及要去擠地鐵回家去。
那隻紅色的牡丹牌的煙盒一定是他從東面城市裡帶來的,我晃了晃,裡面有聲音,他說:“我臨時準備的禮物,我把我戴的戒指和耳環還有手鍊都塞在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