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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部分

去,但是怎麼也睡不著了,莫名其妙地惆悵起來。我面對著牆上掛著的一張日曆,看著上面被我塗抹過記號的一個個躲在方框裡的日子,今天他的書稿交付印刷廠,兩個星期之後書就應該全面上市了。感到心在緩慢地往下沉,想象著他的書藏在一大堆的花裡胡哨中間,只會顯得更加落寞和寡淡,甚至還會帶著一絲的窘迫。

燦爛早晨才回來,在廚房裡開始烤麵包,等我起床的時候她已經睡下去了,房間裡面一團安靜,桌子上擺著塗好果醬的麵包,咖啡也煮好了。我站在窗前吃東西,望著外面終於呈現出一點春色的城市,早晨是如此肅穆,被包裹在灰暗之中。我恍惚又回到一個早晨,我與忡忡縮在山坡的宿舍裡,擠在一張床上說了整晚的話,早晨六點半忡忡鑽出被窩去晨跑,她氣喘吁吁渾身散發著清晨樹葉的味道衝回房間來,我裹在被子裡坐起來,她用熱水瓶子裡面的水泡廉價的速溶咖啡喝,水有些涼了,粉末有些泡不開,她努力地攪拌著,然後端著杯子站在窗戶前面。那已經是三年前了,她看到了什麼,她是不是正試圖透過重重的樹林望見那個山坡底下金色的湖泊。

我無端地想念起他來,結束了少年的作家,這個江郎才盡者,我想跟他聊天,向他傾訴,這種想念簡直就是從少年時代延續到現在,貫穿了那麼多的時間,貫穿了那麼多人的聚散離合,我甚至已經戀愛過了。如今我的身體裡面卻再次漲潮,胸口被潮水淹沒,呼吸困難,舉步維艱。

燦爛的攝影展在一個酒吧裡面舉行。這是她第一個攝影展,她為此已經整整一個星期沒有好好睡過覺了,幾乎每天都是到清晨才回家來的,於是每個晚上對我來說就成了最最漫長的煎熬,我試圖在房間裡面弄出點聲音來,放音樂,把電視機開得很響,來取悅自己。北方終於已經轉暖,所有的管道暖氣都停止開放了,我開啟窗,所有地方的春意總是如此相近,危險的,蠢蠢欲動的,隨便我擺出怎麼樣的姿態,我都能夠聽到身體裡面的潮水聲。

“好好打扮一下來我的展覽吧。”燦爛在早晨臨出門的時候跟我說。

最後我還是找出那桃紅色的棉襖、芥末黃的裙子穿上,正是我打算去見小五時穿的衣服,是我最最好的衣服了。可是當我走進酒吧的時候我還是忍不住想要逃出來,我是個多麼不合時宜的人,我到哪裡都是格格不入的,我看到那麼多閃閃發光的小禮服裙,款款的細高跟,忍不住地要低頭去看自己一雙破破的單球鞋,羞愧地想把鞋子往後面藏,可是怎麼也藏不掉,而燦爛已經在向我招手了,我只好一步一步地走進去,這裡瀰漫著酒精與菸草的氣味,而我的脖子上面光光的沒有任何飾物,沒有項鍊,我渾身暗淡無光,頭髮因為擠地鐵的緣故,兩條編起來的辮子都已經散了,我在這裡絲毫沒有安全感,只能夠小心地往裡面走,試圖擠進角落裡面去,不要再被人看見。服務員拿著托盤走過來,那是紅酒麼,哪個又是香檳呢,擺著一顆青梅的又是什麼,我什麼都不知道,我真是該躲起來。

而燦爛還是舉著酒杯迎過來,她穿著珠片的小背心和緊繃繃的牛仔褲,好看得像個嶄新的洋娃娃。她給我一個得體的擁抱,指給我看最醒目的地方,竟然掛著我的照片,我走進來的時候太緊張了,根本沒有去看周圍牆壁上的照片,現在我看到了,在熒熒的燈光底下最大的一幅照片是哭泣著的我,照片泛著溫柔的黃光,我亂著頭髮穿著短褲坐在浴缸的邊緣,瘦瘦的膝蓋神經質地緊靠在一起,胳膊撐在水斗上面,眼淚彌在眼眶裡。照片被放得太大,幾乎要看見棕色瞳孔裡面的影子,我的眼眶裡卻好像僅僅是罩著一層水汽,浴缸背後的磨砂玻璃窗開了一條縫,有小束清晨的光線照進來。我突然震驚地想,這樣的目光,這樣的姿態,在那個哭泣著的早晨,我依然是那個憂傷到令人震驚的少女。

這幅照片底下圍攏著最多的人,都是我根本不認識的人,我在照片裡就這樣望著所有人,這令我感到照片裡面的人已經不是我了,我怎麼會這樣無遮無攔地望著所有人呢,我又哪裡來的勇氣,我該把臉埋到手心裡面去的呀。可是我還是喜歡這照片,我也像所有人一樣呆呆地望著她,停留了最長的時間。

“能把這幅照片送給我麼?”我問燦爛。

“當然,這本來就是要給你的。”燦爛笑著又抱了我一下,她指給我看哪些人是畫廊的老闆,哪些人是評論家,哪些人是媒體的,然後轉身投入人群中,她在這當中是真正的如魚得水,她穿著高跟鞋的腳微微地彎曲起來,男人們扶著她的手肘跟她說話,她笑起來,都是我學不來的嫵媚,最最扎眼的是,她把頭髮染成了棕色,她那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