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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石太太道:那你看完電影上哪兒去了?怎麼到這時候才回來?飯吃過沒有?跟許先生一塊兒在外頭吃的。“石太太把臉一沉,道:”你這個孩子,怎麼這樣,也不言語一聲,一個人在外頭亂跑!“她所謂”一個人“,分明是不拿叔惠當人,他在旁邊聽著,臉上實在有點下不去,他真後悔送翠芝回來不該進來的,既然進來了,卻也不好馬上就走。翠芝便道:”媽也是愛著急,我這麼大的人,又不是個小孩子,還怕丟了嗎?“一面說著,就徑直地走了進去,道:”許先生進來坐!王媽,倒茶!“她氣烘烘地走進客廳,將手裡的一隻鞋盒向沙發上一摜。叔惠在進退兩難的情形下,只得也跟了進來。

石太太不放心,也夾腳跟了進來,和他們品字式坐下,密切注意著他們兩人之間的神情。僕人送上茶來,石太太自己在香菸筒裡拿了一支菸抽,也讓了叔惠一聲,叔惠欠身道:噯,不客氣不客氣。上海。叔惠勉強又坐了幾分鐘,便站起來告辭。

翠芝送他出去,叔惠再三叫她回去,她還是一直送到外面,在微明的星光下在花園裡走著。翠芝起初一直默然,半晌方道:“你明天就要走了?我不來送你了。”說話間偶然一回頭,卻看見一個女傭不聲不響跟在後面。翠芝明明沒有什麼心虛的事,然而也漲紅了臉,問道:幹什麼?鬼鬼祟祟的,嚇我一跳!

叔惠笑道:“不用了,我一邊走一邊叫。”那女傭也沒說什麼,但是依舊含著微笑一路跟隨著。已經快到花園門口了,翠芝忽道:“王媽,你去看看那隻狗拴好沒有,不要又像昨天那樣,忽然蹦出來,嚇死人的。”那女傭似乎還有些遲疑,笑道:拴著在那兒吧?

那女傭見她真生了氣,也不敢作聲,只好去了。

翠芝也是因為賭這口氣,所以硬把那女傭支開了,其實那女傭走後,她也並沒有什麼話可說。又走了兩步路,她突然站住了,道:“我要回去了。”叔惠笑道:“好,再見再見!”

他還在那裡說著,她倒已經一扭身,就快步走了。叔惠倒站在那裡怔了一會。忽然在眼角里看見一個人影子一閃,原來那女傭並沒有真的走開,還掩在樹叢裡窺探著呢,他覺得又好氣又好笑。由這上面卻又想起,那女傭剛才說要給他僱車,他說他自己僱,但是僱到什麼地方去呢?世鈞的住址他只記得路名,幾號門牌記不清楚了。在南京人生地不熟的,這又是個晚上,不見得再回到石家來問翠芝,人家已經拿他當個拆白黨看待,要是半夜三更再跑來找他們小姐,簡直要給人打出去了。他一方面覺得是一個笑話,同時也真有點著急,那門牌號碼越急倒越想不起來了。幸而翠芝還沒有去遠,他立刻趕上去叫道:“石小姐!石小姐!”翠芝覺得很意外,猛然回過身來向他呆望著。叔惠見她臉上竟是淚痕狼藉,也呆住了,一時竟忘了他要說些什麼話。翠芝卻本能地往後退了一步,站在暗影裡,拿手帕捂著臉擤鼻子。叔惠見她來不及遮掩的樣子,也只有索性裝不看見,便微笑道:“看我這人多糊塗,世鈞家門牌是多少號,我倒忘了!”翠芝道:“是王府街四十一號。”叔惠笑道:“哦,四十一號。真幸虧想起來問你,要不然簡直沒法回去了,要流落在外頭了!”一面笑著,就又向她道了再會,然後他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回到世鈞家裡,他們才吃完晚飯沒有多少時候,世鈞正在和小健玩,他昨天從雨花臺撿了些石子回來,便和小健玩“撾子兒”的遊戲,扔起一個,抓起一個,再扔起一個,抓起兩個,把抓起的數目逐次增加,或者倒過來依次遞減。他們一個大人,一個孩子,嘻嘻哈哈地玩得很有興致,叔惠見了,不禁有一種迷惘之感,他彷彿從黑暗中乍走到燈光下,人有點呆呆的。世鈞問道:“你怎麼這時候才回來?我母親說你準是迷了路,找不到家了,罵我不應該扔下你,自己去看電影。——你上哪兒去了?”叔惠道:“上玄武湖去的。”世鈞道:跟石翠芝一塊兒去的?你。“又問知他還請石翠芝在外面吃了飯,更覺得抱歉。他雖然抱歉,可是再也沒想到,叔惠今天陪翠芝出去玩這麼一趟,又還引起這許多煩惱。

今天星期日,是世鈞在南京的最後一天。他母親輕輕地跟他說了一聲:“你今天可要去看看爸爸。”

世鈞很不願意到他父親小公館裡去。他母親又何嘗願意他去,但是她覺得他有一年光景沒回家來了,這一次回來,既然親友們都知道他回來了,如果不到父親那裡去一趟,無論如何是有點缺禮。世鈞也知道,去總得去一趟的,不過他總喜歡拖延到最後一刻。

這一天他揀上午他父親還沒出門的時候,到小公館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