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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這次來真冤枉。“叔惠笑道:”可不是麼,哪兒也沒去。“翠芝略頓了一頓,便道:”其實現在還早,你願上哪兒去玩,我們一塊兒去。“叔惠笑道:”好呀,我這兒不熟悉,你說什麼地方好?“

翠芝道:“到玄武湖去好不好?”叔惠當然說好,於是就叫了兩部黃包車,直奔玄武湖。

到了玄武湖,先到五洲公園去兜了個圈子。那五洲公園本來沒有什麼可看的,和任何公園也沒有什麼兩樣,不過草坪上面不是藍天,而是淡青色的茫茫的湖水。有個小型的動物園,裡面有猴子;又有一處鐵絲欄裡面,有一隻貓頭鷹迎著斜陽站在樹椏枝上,兩隻金燦燦的大眼睛,像兩塊金黃色的寶石一樣。他們站在那裡看了一會。

從五洲公園出來,就叫了一隻船。翠芝起初約他來的時候,倒是一鼓作氣的,彷彿很大膽,可是到了這裡,不知怎麼倒又拘束起來,很少說話。上了船,她索性把剛才一張電影說明書拿了出來,擺在膝上看著。叔惠不禁想道:“她老遠的陪著我跑到這裡來,究竟也不知是一時高興呢,還是在那兒跟世鈞賭氣。”玄武湖上的晚晴,自是十分可愛,湖上的遊船也相當多。在一般人的眼光中,像他們這樣一男一女在湖上泛舟,那不用說,一定是一對情侶。所以不坐船還好,一坐到船上,就更加感覺到這一點。叔惠心裡不由得想著,今天這些遊客裡面不知道有沒有翠芝的熟人,要是剛巧碰見熟人,那一定要引起許多閒話,甚至於世鈞與翠芝的婚事不成功,都要歸咎於他,也未可知。這時候正有一隻小船和他們擦身而過,兩邊的船家互打招呼,他們這邊的划船的是一個剪髮女子,穿著一身格子布襖褲,額前斜飄著幾根前劉海,上窄下寬的紫棠臉,卻是一口糯米銀牙。那邊的船家稱她為“大姑娘”,南京人把“大”唸作“奪”,叔惠就也跟著人家叫她“奪姑娘”,卷著舌頭和她說南京話,說的又不像,引得翠芝和那“奪姑娘”都笑不可抑。叔惠又要學划船,坐到船頭上去扳槳,一槳打下去,水花濺了翠芝一身,她那軟緞旗袍因為光滑的緣故,倒是不吸水,水珠骨碌碌亂滾著落了下去,翠芝拿手絹子隨便擦了擦,叔惠十分不過意,她只是笑著,把臉上也擦了擦,又取出粉鏡子來,對著鏡子把前劉海撥撥勻。

叔惠想道:“至少她在我面前是一點小姐脾氣也沒有的。可是這話要是對世鈞說了,他一定說她不過是對我比較客氣,所以不露出來。”他總覺得世鈞對她是有成見的,世鈞所說的關於她的話也不盡可信,但是先入之言為主,他多少也有點受影響。他也覺得像翠芝這樣的千金小姐無論如何不是一個理想的妻子。當然交交朋友是無所謂,可是內地的風氣比較守舊,尤其是像翠芝這樣的小姐,恐怕是不交朋友則已,一做朋友,馬上就要談到婚姻。若是談到婚姻的話,他這樣一個窮小子,她家裡固然是絕對不會答應,他卻也不想高攀,因為他也是一個驕傲的人。

他這樣想著的時候,只管默默地扳著槳。翠芝也不說話,船上擺著幾色現成的果碟,她抓了一把瓜子,靠在藤椅上嗑瓜子,人一動也不動,偶爾抬起一隻手來,將衣服上的瓜子殼撣撣掉。隔著水,遠遠望見一帶蒼紫的城牆,映著那淡青的天,叔惠這是第一次感覺到南京的美麗。

他們坐了一會船,到天黑方才回去。上了岸,叔惠便問道:“你還回方家去吧?”翠芝道:“我不想去了,他們那兒人多,太亂。”可是她也沒說回家去的話,彷彿一時還不想回去。

叔惠沉默了一會,便道:“那麼我請你去吃飯吧,好不好?”翠芝笑道:“應該我請你,你到南京來算客。”叔惠笑道:“這個以後再說吧,你先說我們上哪兒去吃。”翠芝想了一想,說她記得離這兒不遠有一個川菜館,就又僱車前去。

他們去吃飯,卻沒有想到方家那邊老等他們不來,到了吃晚飯的時候,就打了個電話到翠芝家裡去問,以為她或者已經回去了。石太太聽見說翠芝是和世鈞一同出去的,還不十分著急,可是心裡也有點嘀咕。等到八九點鐘的時候,僕人報說小姐回來了,石太太就一直迎到大門口,叫道:“你們跑到哪兒去了?方家打電話來找你,說你們看完電影也沒回去。”她一看翠芝後面還跟著一個人,可是並不是世鈞,而是昨天跟世鈞一同來的,他那個朋友,昨天他們走後,一鵬曾經談起他們從前都是同學,他說叔惠那時候是一面讀書一面教書,因為家裡窮。石太太當時聽了,也不在意,可是這回又見到叔惠,就非常地看不起他,他向她鞠躬,她也好像沒看見似的,只道:“咦,世鈞呢?”翠芝道:“世鈞因為給我拿鞋子,電影只看了一半,所以又去看第二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