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音。患者們都對明天的生活感到不安。這種對生活的不安,彷彿使患者及其家屬難以入睡。
植走到一個房間門前,聽見裡面有男女爭吵的聲音。植一看名牌,見上面寫的是:名和芳江。她26歲,是婦產科患者。四天前生下一個死胎,愈後情況不佳,看來需要長期住院治療。她是一個強壯的女人,面板曬得很黑。分娩一週前還在幹活,職業是揀破爛兒。
床咯吱咯吱直響,女人似乎正在抵抗。
〃住手,住手!色鬼!〃.
〃什麼色鬼?老公抱老婆,怎麼不對?〃
〃疼,疼!我是病人哪!喂,住手,住手,混賬!〃
暫時平息下去的噁心又湧了上來。植用左手捂住嘴,敲了敲門。植無論在什麼場合都是醫生。
〃誰呀?〃
男人叫道。
〃是植。我要進去。〃〃這個時候幹什麼?〃〃請大夫進來,教育教育他!〃
女人說道。植如果過門不入,那個男人還會猛撲到妻子身上去。植推開了門,額頭上滲出了黏汗。這是一個在大房間裡,用帳子隔成的小病房,帳子外面還有別的患者睡覺。那個男人看見植走進來,才勉勉強強下了床。雖然很冷,他卻只穿一個兜襠布。女人急忙整理一下散亂的睡衣,蓋上了被子。
〃名和先生,你要幹那種事的話,夫人恐怕老也不能出院啦!〃
男人慪氣似地坐在床下地板的涼蓆上。拿起小酒瓶,嘴對瓶口喝起來。酒味和病人味使植覺得噁心。
〃找技女去好了!〃女人非常討厭地說。
〃有那麼多錢嗎?你一住院就花掉我掙的一半。真沒意思!〃
男人躺在席子上,蓋上了被子。〃再忍耐一下,忍忍吧!〃
植說道,走出去,關上了門。這對夫婦一定是住在釜崎的簡陋小房裡的。
植氣喘吁吁地下到一樓。這件事使植的心平靜下來。他一面用手擦著黏汗,一面走進辦公室。在辦公室裡,信子正在煤氣爐上用炒勺炒肉。她回過頭來,一看見植的臉,便吃驚似的站了起來。信子的臉平時總是蒼白的、憂鬱的,像能樂的面具那樣。如今竟然露出驚愕的神色,這使植感到,自己的臉一定是非常憔悴吧。
〃大夫,怎麼啦?穿得整整齊齊的?〃
信子問道。她沒有戴口罩。低鼻樑,小嘴唇,沒有血色,猶如隱花植物一般。信子在深夜炒肉,使植感到意外。
〃給我注射吧,葡萄糖。〃
〃大夫是病人哪,不要隨便轉來轉去的。〃
信子關上爐子,將葡萄糖吸到注射器裡。值班護士岡走了進來。岡是主任級的護士,今年30歲。〃岡君,你給大夫注射吧。〃
信子拿起炒勺,走進旁邊的小房間裡。那是一個兩鋪席的房間,是值班護士睡覺、吃飯的地方。一年前,植經常在那裡和婦產科護士須藤夏子發生關係,須藤現在已經離開了。
植讓岡在葡萄糖里加入維生素和肝泰樂。一注射,感覺就稍微好些了。
從小房間裡傳出叉子和餐刀的聲音。那麼纖弱的信子,在深夜吃的肉,到底會變成她身上哪個部分的血液呢?
信子也是因戰爭而改變命運的人之一。她生於青島。父親是小貿易商。在女子學校四年級時,她志願從軍當護士。從此與父母別離。
停戰後,信子成了中共軍隊的俘虜,繼續做護士工作。1948年,她回到國內。她曾到父母的老家去過,但沒有得到父母的訊息。
信子依託姑母來到大阪,在阿倍野醫院工作。從三年前起擔任護士長。
信子完全沒有結婚的機會。因為男人們都沒有感到她是女人。
年輕護士們自由奔放的行動,對於信子來說是另一世界的東西。她們昨天剛剛失戀,明天便和別的男人戀愛,並且得意洋洋地到處去說。
她們沒有一個人認為護士是神聖的職業。而且,信子奉獻青春的是軍隊。而阿倍野醫院的患者卻是流浪者、野妓和流氓。
信子認為護士是神聖的職業。對她來說,現實的入生猶如孤獨的旅程。
信子用讀書和鑽研技術來忍耐孤獨。10年過去,不知不覺地成了畸形的老處女她是面色蒼白的老姑娘,具有強烈的潔癖,用大口罩包著那張不化妝的臉。但在三個月前,信子 {不知想到什麼,曾有兩週時間,化了淡妝,並摘下了口罩。這件事成了這家小醫院的話題。兩週過後,信子又去掉了化妝,戴上了口罩。醫院裡的風波自然也就平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