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梨還是叫他重雪哥哥,雖然每次她一叫,他就把眉毛鼻子眼睛都皺在一起,好像她叫了他的名就跟玷汙了他似的。
周梨問過江重雪,為什麼要救她,江重雪說因為他聽到了她在喊救命。可是江重雪一點不像聽到別人呼救就會趕來相助的好人,江重雪解釋道,因為他聽到周梨聲音的時候,正好想到自己需要一個跟班,好替他洗衣做飯伺候他。
這是認識江重雪以來,周梨對他最深信不疑的一句話。
“我們要去哪裡?”
“金陵。”
周梨眼睛裡跳起兩簇小小的火苗。常聽人說金陵極美,是一等一的繁華富貴地,白晝裡雲霞蒸蔚,一到了晚上燈火繁盛如赤金流淌。
“去金陵做什麼?”
江重雪瞟了她一眼,“殺人。”
周梨瑟縮了一下脖子,江重雪短促地一笑。
周梨抖著唇問:“那人是誰?”
江重雪倏然盯住她,手腕一翻,眨眼間那柄大刀已到了他手中。
刀刃冷冽如秋水,重七十二斤,刀柄髹紫漆,復以金色的蛇腹斷紋,故名金錯刀。
二十年前江湖上有個窮極無聊的兵器譜排名,金錯刀在上面位列第十七,那位窮極無聊的排名者已不知是生是死,但他對兵器譜上每一柄兵刃留下的評語仍舊流傳在江湖上。
金錯刀的評語是:流光萬丈,霸氣天成。
刀光模糊了周梨的視線,再去看時,刀刃上臥著密匝匝的白雪。
江重雪一刀斫開了風雪,驚起的刀氣斷去了周梨眉心的髮絲,她害怕地閉緊眼睛,依稀聽到江重雪說了三個字,“楚墨白!”
每一個字都跟摻了血似的從他喉嚨裡溢位來。
這三個字就成了一個禁忌,在江重雪面前是萬萬提不得的。
有一次周梨望著天邊紛紛揚揚的大雪,欣喜之餘感慨地說了一句:“白茫茫的,真好看。”結果是惹得江重雪在她面前又耍了一回大刀,雪花撲了她滿臉,她呸呸呸地吐了個乾淨。
後來周梨就知道了,那三個字不止不能連起來說,分開來一個字一個字的說也是不行的。可是楚和墨這兩個字用得少,白卻用得多。周梨就想了個方法,要用到白這個字的時候就換個說法,比如她要說“月色白白的,真好看。”就換成“月色如水啊,真好看。”以至於後來周梨的形容詞越來越多,自認自己也許能參加明年朝廷的秋闈,入宮做個大官也不一定。
江重雪身上揹負血海深仇,他要去金陵殺人報仇,周梨只知這人叫楚墨白,但楚墨白是誰,江重雪與他結下的是怎樣的仇,無從得知,周梨也並不敢問,光是提到楚墨白這三個字都能教江重雪反應如此之大,若是深究,江重雪豈非要暴跳如雷。
此去金陵千山萬水。
江重雪用五兩銀子買了一匹馬,悠哉地騎在馬背上,讓周梨在一旁徒步。
還沒有走出三十里的路,周梨的腳就被磨破了。她一身襤褸,蓬頭垢面,身上的衣裳稀稀疏疏就像碗裡吃剩的幾根麵條,若不是跟在江重雪身邊,便要被人當成是個乞食的叫花子趕走。
可她跟在了江重雪身邊旁人也依舊奇怪,看江重雪一身光鮮眉目臉龐俱是秀逸無雙,怎麼跟著的小奴僕卻是這般模樣。路人對著江重雪指指點點,約莫是說他虐待自家奴僕,但看到江重雪身後那柄怖人的大刀,也就打消了上前說道說道的念頭。
江重雪不在乎,周梨不過是他偶爾一次饒有興致的善心而救下的一個無足輕重的小丫頭片子而已,憑什麼要對她好。
所以周梨的腳磨出了血他照舊愜意地喝酒,周梨單薄的在寒風裡簌簌發抖時,他正咬著剛買來的肉包子。
周梨也餓啊,舔舐著下唇討好地看著他,最終只得到一個最便宜的白饅頭。沒有餡兒的,周梨餓極了倒也不在乎,呼哧呼哧地嚥下了肚子,噎得她臉色漲紅,不停地捶胸頓足,江重雪滿不在乎地抬腳走人了,周梨嗆得想問他討口酒喝都說不出,只好捧著地上一掬雪水咕嚕嚕灌下胃腸。
不過即便是這樣,周梨也並未想過從他身邊逃走。
周梨流浪慣了,和野狗搶東西,被人叫打叫罵,什麼慘烈沒有經歷過,江重雪這種欺負人的小把戲,在周梨看來,實在幼稚得不值一提。雖不能和他一樣吃好喝好,但每天能有一個最尋常的白饅頭,對她而言,已經是老天爺格外恩賜了。所以周梨很認命地跟在他屁股後面,屁顛屁顛地為他做這做那,只求不用和別人去爭一口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