丈室請辭。
一辯的傷極重,千年靈芝暫且吊住了他的命,但能不能捱過這段時間還不知道。
他見四人來請辭,並未躺在床上見他們,還是叫弟子拿來袈裟,穿好之後,再把四人請了進來。
一番告辭之後,四人各自向一辯道了珍重,離開之際,一辯把周梨叫住,有話要對她說,其他三人便先退了出去。
周梨坐回蒲團上,面前的一辯瘦削的身形裹在袈裟裡,一尊佛陀像在旁看著他們,佛前插著香。
一辯很久沒說話,周梨輕輕叫了他一聲,“大師?”
他沒反應,周梨忽然有些慌,伸手探到他鼻下,被一辯擒住了手腕。
她一怔,並未掙扎。一辯給她把了脈,之後,緩緩鬆開她:“好,周施主體內的洗髓經真氣走得很順暢,身體也極好。”
周梨自己也這麼覺得,自從她復活之後,身體變得越來越輕便,之前受六道神功連累的五臟六腑也一掃鬱結,現在她的六道神功和洗髓經在她體內和平共處,無論怎麼用都無絲毫障礙了。
“多謝大師,”周梨感激地道:“若不是大師讓我練少林寺的洗髓經,我也不會這麼好。”
一辯乾枯的唇動了動:“這是周施主的緣分,你與洗髓經有緣,是上天安排,你能練成洗髓經也是你自己的能力,與老衲無關,不必謝我。”
周梨笑了笑,一辯是個嚴肅的人,一是一,二是二,黑白分明。
“只有幾點還想囑咐施主,”一辯道:“第一,洗髓經是本門武功,施主將來若想把這門武功教給自己的子嗣或者他人,請一定先將那人帶來我少林,經由我少林各禪師的評斷,方能決定他是否心性純善,可以修煉洗髓經。第二,洗髓經我未練成過,寺內也無人練成過,所以無法告訴施主將來練下去的過程中會發生什麼,但洗髓經的一切要義都已寫在秘籍上,施主哪天把洗髓經上的每句話每個字都理解透了,也許就達到了洗髓經的巔峰。第三,施主的身體此刻已經痊癒,但你的基本功其實並不紮實,導氣運功之法還有待精進,老衲依據施主的身體狀況,給施主寫了這個,請你收下。”
他取出一本封面無字的冊子,遞給周梨,周梨雙手捧過後,翻看了幾頁,上面寫的都是教人如何氣運周天,如何運功練氣的方法。
一辯說的很對,周梨的基本功的確不夠紮實,當年她隨江重雪習武,但那時候的江重雪也是個半大的孩子,經驗並不豐富,也沒有教人的心得,不足以當人的師父。周梨的劍法和她的基本功都只能算平平,她勝在底子好,身體好,能經得起各種內力的折騰,所以她是修煉內功的好材料,又兼聶不凡為她打通了任督二脈,這些年她與人交手,也基本都是靠內功取勝。
一辯竟然給她寫了這麼厚的一本基本功法門,周梨沒想到會收到這樣一份禮物,拿著它感動不已,都不知該說什麼,鄭重地道:“謝謝大師,我一定好好地讀,好好地練,一定把基本功補回來。”
一辯點頭:“那就好。”他長吁了一口氣,說:“老衲累了,施主請便吧。”
周梨把冊子貼身收好,從蒲團上落地,深深朝他拜了拜,告辭而去。
她走到門口時忍不住回頭,看到一辯雙目閉起,嘴唇緊抿,腰背挺直,很像她初到少林寺,踏進方丈室那天看到的一辯。可那時候的一辯還很有生命力,老而彌堅,現在的一辯卻叫她看出了一絲脆弱來。
“方丈大師,”周梨輕聲道:“大師一定要保重身體,改日我定來寺中探望大師。”
一辯沒有說話,周梨低下頭,推門離開,門關上時,他徐徐睜開眼睛,把窗戶開啟。
庭院裡草木扶疏陽光甚好,那四個後輩結伴同行,在蒼翠的草色之間逐漸遠去。
看到這幾個年輕人,終究叫他多年來冷淡的眼神微熱了一些。
一辯在蒲團上坐了很久,沒有去床上躺著,待弟子們進來稟告江重雪一行已經下山時,他方向弟子們道:“後面幾日要辛苦爾等,替為師張羅後事。”
弟子們大驚失色,紛紛圍住一辯。
一辯搖頭:“不必喧譁。生死有命,一切皆是天定。”
其實早在半月之前,他夜觀天象,見自己命格里的那顆星辰暗淡無光,便算出自己時日無多。
星辰將在今夜子時隕落,那便是他圓寂之時。
這輩子他懂天文知地理,運算卜卦無所不能,他算出岳飛之死,算出岳飛死後少林寺將有大劫,亦算出過許許多多的事情,如今也算出了自己的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