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在梅宏心底蔓延開來。
他記憶中的江無夜也曾經用這種表情微笑。
明明達成了目的卻沒有欣喜、沒有滿足、沒有安心,只剩下空虛與孤寂的主子,曾經用這種表情微笑。
而他曾經日夜在思索該怎麼抹去他最重要的人那眉宇間隱藏著的淡愁與絕望。
直到那日,他無意闖入,主子抱著柳芊芊時的神情,那樣的主子……
沒有任何掩飾的,真實的主子……
聽說,擁有相同特質的人,不是互相排斥,就是相互吸引。
“柳芊芊,主子生性多疑,他從不輕信任何人,但是,他非常地信任你,既然你說你愛他,那麼請你用生命去好好愛他!我梅宏在六佛山用命發願,若有一天,柳芊芊負我主江無夜,必葬生於此山此地!”喉嚨一甜,大量鮮血從梅宏口中湧出,緊接著,嗆咳著噴出一口血。
六佛山,昔日有位雕刻師傅為了贖罪,耗盡一生在此山雕刻了六尊佛像,傳聞,只要心誠登上六佛山頂峰便能洗滌自身的罪孽或是實現一則心願。
柳芊芊的心猛地一震,像被什麼東西大力地撞開胸腔,她瞪著梅宏,渾身僵硬,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柳芊芊,我要讓你永遠記住今日,正月十五……我對你說的每一句話……」
「既然你說你愛他,那麼請你用生命去好好愛他!我梅宏在六佛山用命發願,若有一天,柳芊芊負我主江無夜,必葬生於此山此地!」
想必他知道自己的警告絕不會對她產生任何的震懾作用,所以才會用死來鄭重警告她,還特意選在六佛山……是這樣嗎?!
她的聲音很柔,“用死來警告我,你以為就有用嗎?”
那雙已經暗淡下來的黑瞳因為她的話而泛起醉人的溫柔與忠誠。
“為了主子……”劇痛與冰冷吞噬著他的力氣,鮮血掩蓋了他的聲音,血泡在氣管中翻騰,讓他發出的聲音微弱如貓鳴,“我……願……意……用……命……試……”
他靜靜地闔上深邃的雙瞳,最後沉入永恆的黑暗之中。
這樣的場景,很熟悉、很熟悉……
「紅衣唯一的希望……就是……就是宮主能夠活……活下去!一直……活……下……」
緩緩抬眸,柳芊芊凝望著矗立在這蒼鬱參天,擁有百年曆史的佛像金身。
她的唇畔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似乎所有的佛祖都是這種臉呢?”
莊嚴而慈祥。
恬淡而沉靜。
與世無爭的肅穆。
不可褻瀆的威儀。
讓人望之就心生膜拜之意。
不過,再怎麼讓人景仰,都只是假的。
如若世間真有神佛,又怎會高高在上看盡世間一切炎涼醜態卻不出手相救?
“江無夜怎麼會有你這麼笨的手下……”輕笑,她臉色複雜地看著梅宏甘願死去的表情,想伸手去探他的脈搏,才發現自己的手顫抖到幾乎無法抬起,只能感覺到徹骨的寒冷,從順著嘴角流下的熱血蔓延。
如果真的有宿命這種東西。
或許每個人都在自己一個又一個的選擇下走向未知卻已註定的未來。
曠野的風吹起了她白色的衣衫一角,揚起了漫天的黃沙。
☆☆
梅宏死了。
那個說著心甘情願,願意為他死的男人,死了。
那個帶著一絲不解卻有著更多信賴的嗓音,再也聽不到了。
真的死了。
一杯清涼的綠茶端到了江無夜的唇邊。
淺嘗了一口。
好濃的味道,不若梅宏沏出的茶水清香宜人。
“下去吧。”江無夜揮手示意。
端茶送水的太監宮女都小心翼翼地摒住呼吸,側身佇立在屋簷外靜靜候著,伴君如伴虎。
清涼的藥香瀰漫室內。
柳芊芊小心翼翼地拆下包紮傷腕的白色紗布,傷口已落了痂,新生的面板透出淡淡的粉紅。
“你是女人,難道真一點都不在乎身上會留下疤痕?”過了許久,江無夜低沉清冷的嗓音響起。
“你看過,你告訴我,你在乎嗎?”柳芊芊抬頭看向坐在桌案旁的俊逸男子,問。
江無夜的表情莫名地柔和下來,道,“你經常會讓我有一種你根本不知道什麼叫痛的錯覺。”
“你會痛嗎?”他問。
“只有死人才不會有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