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鴻遠被叫醒了。他沒有早起的習慣。躺在炕上,熱炕溫暖著他那瘦弱的身軀,他心安理得指撥著孩子們忙裡忙外。
他認為這是別人不如他的地方。弟弟張鴻志能有這種體驗嗎?不能,他連兒子都沒有。堂弟張鴻勇有嗎?沒有,雖然他有一兒一女,可別說是侍候他,就是他侍候孩子們稍有不周,還會受到孩子們抱怨,老婆小胖妮還要賞他一頓臭罵。那麼,悶顱呢?堂弟悶顱是弟兄們中生兒育女的冠軍,他有五女三子,可是別說他躺在炕上指揮老婆孩子乾點活兒,他一聲不吭像個奴隸似的幹一天活兒,老婆能正眼看他一眼就感激涕零了。張鴻遠畢竟是張鴻遠呀,他的生活有自己的自豪和佳境呀。
吃過早飯,雪住了。東方的天空透出了淡黃的光暈。有建忠的堂叔張鴻兆、建忠的姑姑張鴻娥,加上介紹人李林秀和一個八歲男孩組成的娶親隊出發了。按照傳統,新娘子是用轎子迎娶的,但五十年代改作毛驢迎娶,到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的今天,由於洋車——腳踏車的時髦,因此又改用腳踏車迎娶了。
傳統也要變化,隨著社會發展趨勢在變,而實質卻始終不變。今天迎娶新娘子推腳踏車的是“大眼睛”劉壯虎和“黃風”張德興兩個人。
建忠不去迎新娘,當地風俗規定新郎在家等新娘,叫做等親。什麼時候新娘子來到家門口,什麼時候新郎官才去換衣裝,換上裡裡外外一身新,才拜天地入洞房。
滿院子是幫忙的人:有本家族的幫忙幹雜活的人;有受到邀請的師傅們——炒菜和拉拉麵的師傅,高有峰,趕大車的忠書,“沒明沒影著”吳明英,小個兒拐三狗,還有挑面的張五小;拉風箱的週五小總是不請自到,他是個老光棍,沒有固定的工作,整日裡以幫助村裡以及村外紅白喜事為職業,辦白事時他充當陰陽、灑掃停屍房驅鬼、鑽墳墓趕野兔、叫死魂,辦喜事兒時發揮不了他那不怕鬼不怕邪的特長、為了混飯只好幫主家拉風箱,而且幫忙不要錢,只有幹罷活多給幾個饅頭——少則四個,多則八個,夠他吃一天就行,否則少一個也不行,多一個也不要。
人多,也就熱鬧起來了,車把式忠書邊幹活邊逗建忠:“嗨,忠貓兒,看喜得你,嘴都笑得合不上了,小心點呀,笑歪了嘴,黑夜上了炕小心新媳婦認錯了人,一腳蹬到你地下。”
忠書那一本正經地開玩笑,不時將院裡幹活的男男女女逗得鬨笑起來。不喜歡說話的建忠不斷受到逗耍,不斷的紅臉,突然間,建忠也一本正經地衝著忠書問道:“忠書哥,你娶老婆的那一天,沒有笑,是哭了吧。”建忠那一本正經的問話,一下將忠書弄了個愣怔,附近的人突然鬨笑起來。這時,小個子拐三狗順著建忠的話開玩笑說:“忠貓,你說對了,忠書那天晚上一上炕就哭了起來,我們到窗前一聽,忠書正跟他老婆王玉平吵架呢,王玉平說:‘大老爺們哭什麼,今天是喜事呀,沒出息。’你聽忠書說什麼?忠書哭著說:‘你踢著我了,你踢著我這兒啦,你個小母驢,踢著這能不疼嗎?”王玉平一聽,忙說:哎呀親疙蛋,心疼煞人啦,快讓我看看,踢得厲害不厲害?’忠貓,你問問忠書,他老婆踢著他哪兒了,你也防著點。”
小個子拐三狗話音剛落,滿院爆發出一陣又一陣鬨笑。
那無所顧忌的笑聲,那像紅土地般火熱而騷動的笑聲,驅開了籠罩在張家院落四周的寒凝,沖走了盤踞在紅土崖上空的陰雲,與雪住雲開閃現的陽光親切地擁抱在一起,那是來自生命的光明與來自大自然的光*心相印的擁抱。
張鴻遠被喜慶的氣氛和歡動的笑聲感染了,他顯得異常振作,清瘦的身姿更加灑脫,不過,他的內心總有一種揣揣不安的感覺,他不時地看著日頭,惦記著迎親的人們:溝東村到紅土崖近十里路程,步行走一小時多,但下雪天,路又泥又滑,一個小時也許趕不回來,萬一路上摔跌一下……
張鴻遠的心懸著,,表面上又得表現出鎮定自若,而劉瑞芬此時卻顯得快快樂樂,自在極了。
劉瑞芬抱著四小子建猛,東看看西瞧瞧,不斷地到南窯裡,猴三張有生是邀請來炒菜的廚師,一邊忙碌,一邊偷空與劉瑞芬說笑說笑。猴三是被劉瑞芬特邀幫忙的,村裡能炒了菜餚的有幾個,劉瑞芬專門說服張鴻遠請了猴三。而且猴三也非常想幫忙,前幾天,生怕張鴻遠不叫他,還特意主動在張鴻遠面前表過兩次態。
倆人都在不著邊際地閒扯著,談話的內容平淡無味,可是那心情與表情,彷彿倆人都在一個蜜罐子裡似的,以至於,新娘子都進了門啦,倆人還不知道。
“新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