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剛剛只要他開口追問,小北很可能會把那些深藏在心中的往事說出來,可是,他不想在這種人家心防一再受到衝擊的時候,轟開那最後一道堡壘。陪著她度過那些歲月的。是蘇夫人,還有葉明月,也許又或者還有別的人,不管從哪方面考慮,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應該是把她好端端地送回她們身邊。畢竟,他今天已經知道得夠多了,他自己也得找個地方整理一下心情。
“對了,不用翻牆了,我們從後門走。只希望這座常有義士光顧的西園外圍,沒有那些偷雞摸狗之輩。你那匹馬沒丟。”
小北此刻也完全沒心情去爬牆,當下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等到離開正堂老遠,她方才突然開口問道:“你之前說的話是真的?”
“什麼話?”
“就是狡兔死,走狗烹前面的。”
“哦,你是說翻案的契機?你看剛剛的拜祭,就已經很清楚了。如果人心不是向著胡部堂,府城內那座大總督坊,早就被人推倒了。既然還矗立在那裡,這就代表著徽州人的態度。雖說單單徽州人興許還不夠,可是你要知道,恨胡部堂的人有多少,敬他的人就有多少,甚至可能更多。最重要的是,人已經不在了,大家對他的同情就會放大一千倍一萬倍。所以,可以說只要有一個契機,這樣的呼聲也就會放大一千倍一萬倍。”
此時此刻,小北知道,汪孚林並不是在敷衍自己。可是,想到之前鬧得沸沸揚揚的夏稅絲絹案,她竟是鬼使神差地問道:“翻案這麼困難的事,你都說得那麼容易,那之前的夏稅絲絹紛爭,你為什麼之前和老爺說要站隊,後來卻說擱置就擱置?”
“相比之下,當然是你爹的事情簡單,夏稅絲絹的事情很棘手。至於擱置,我是擱置了,但帥嘉謨早就離開徽州去找更上頭管得著此事的人告御狀了!”
汪孚林隨口答了一句,聽到身後突然沒了聲息,就連腳步聲都沒了,他就轉過頭,恰是看到小北站在那裡瞪大眼睛看他,他就聳了聳肩說,“所以那一次舒推官氣勢洶洶找上歙縣班房,其實沒找錯地方,只不過他找錯了時間。我對葉縣尊說歙縣班房沒那麼一個人,放訊息給舒推官,然後來一場誘敵深入的反擊,縣尊當然就答應了。但之前帥嘉謨是藏在那裡,但我提早幾天就給了盤纏,資助他上京去陳情了。”
末了,他來了兩句總結陳詞:“總之,光會一味鬧,沒個屁用。此一時彼一時,有的時候,大勢決定一切。”
儘管早就知道汪孚林做事情的風格,小北在心裡找遍了各種形容詞,最後發現,用膽大妄為四個字來形容汪小秀才,那簡直是小看了他。可是,想到父親胡宗憲死後這幾年來,縱使有沈明臣的孤憤集,固然有汪道昆的作序以及那一連七首孤憤詩,縱使有茅坤徐渭等人東奔西走為其鳴冤,縱使有很多文人為其鳴不平,但就像汪孚林那粗俗的話一樣,因為大勢所逼,那時候他們做什麼都沒用。可是,汪孚林又打算怎麼做?
到後門那條夾道處,發現了自己那匹安然無恙的馬,汪孚林頓時鬆了一口氣。他回頭看了一眼小北,乾咳一聲道:“這樣吧,你先騎我的馬,去把你自己的馬找回來,然後到後門口接我。按照效率來說,這樣比較快。”
對於汪孚林這脾氣,小北早就習慣了,此時此刻當即翻身上馬,上前撥開虛掩的門之後,出了這座西園。
等到她一走,汪孚林方才背靠牆壁,長長吐出一口氣,繼而迸出了一個違禁字:“靠!”
胡宗憲、汪道昆、戚繼光,再加上譚綸、俞大猷……要是他能夠早幾年降臨,說不定還有機會一睹很多抗倭名臣的風采。可現在他早就和人錯過了。可是,一個一直以來他只當做是咋咋呼呼小丫頭,身世頂多是有點問題的小丫頭,竟然是胡宗憲的女兒,老天爺實在是太刺激了!只不過,真的要是小北說得那樣,胡家就沒什麼出息人了,那還真的是老天沒眼。
他當然不是為了純粹為了小北,又或者蘇夫人,這才說出了那樣的話。許老太爺顯然有這一層意思;而汪道昆的那塊牌匾,無疑也代表這位南明先生,鄖陽巡撫的某種態度;至於此番前來拜祭的人,那就更加代表了一大批讀書人的認識。他記得當初倒胡是在倒嚴的餘波之下進行的,至於幕後主使者,當然便是當初給了嚴嵩致命一擊的徐階,而直到胡宗憲已經罷官回鄉之後數年,依舊被錦衣衛拿問下天牢,又是被嚴世藩牽連的,徐階讓黨羽辦的鐵案。
而現如今徐階早已罷相,高拱和徐階早已成了死對頭,至於張居正……對那位魄力手段都很大,卻又很喜歡耍弄陰謀詭計的日後萬曆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