碰撞的可能性只有億萬分之一,碰撞不了是正常的。然而,他們正是在尋求這個億萬分之一,這個天大的不正常!造密者或者密碼在使用過程中出現的某些不可避免的閃失——猶如人們偶然中本能的一個噴嚏,這可能是億萬分之一的開始。問題是將自己的希望維繫於別人的閃失和差錯之上,你不能不感到,這既是荒唐的,又是悲哀的,荒唐和悲哀疊加構成了破譯家的命運,很多人——都是人類的精英——就這樣默默無聞地度過了他們慘淡悲壯的一生。
然而,也許是天才,也許是好運氣,亞山博士僅用7個月時間就敲開了老鷹密碼。這在破譯史上可謂空前絕後,其荒唐程度類似於太陽從西邊升起,又好像是漫天雨點往下掉的同時,一個雨點卻在往上飛——(未完待續)
每每想起這些,容金珍總覺得有種盲目的愧疚感,一種不真實之感。他經常對著亞山的照片和著作這樣自言自語:
“人們都有自己的英雄,你就是我的英雄,我的一切智慧和力量都來自你的指示和鼓舞。你是我的太陽,我的光亮離不開你光輝的照耀……”
他這樣自貶,不是由於對自己不滿,而是出於對亞山博士極度的崇敬。事實上,除了亞山,容金珍心中從來只有他自己,他不相信701除他容金珍還會有第二個人能破譯黑密。而他不信任同僚,或者說只信任自己的理由很簡單,只有一個,就是:他們對亞山博士缺乏一種虔誠而聖潔的感情,一種崇拜的感激之情。在火車的咣噹聲中,容金珍清晰地聽到自己在這樣對他的英雄說:
“他們看不到您身上的光華,看到了也害怕,不以為榮,反以為恥。這就是我無法信任他們的理由。欣賞一種極致的美是需要勇氣和才能的,沒有這種勇氣和才能,這種極致的美往往會令人感到恐怖。”
所以,容金珍相信,天才只有在天才眼裡才能顯出珍貴,天才在一個庸人或者常人眼裡很可能只是一個怪物,一個笨蛋。因為他們走出人群太遙遠,遙遙領先,庸人們舉目遙望也看不見,於是以為他們是掉在了隊伍後面。這就是一個庸人慣常的思維,只要你沉默著,他們便以為你不行了,嚇倒了,沉默是由於害怕,而不是出於輕蔑。
現在,容金珍想,自己和同僚的區別也許就在這裡,就是:他能欣賞亞山博士,所以崇敬。所以,他能在巨人光亮的照耀下閃閃發光,一照就亮,像塊玻璃。而他們卻不能,他們像塊石頭,光芒無法穿透他們。
接著他又想,把天才和常人比作玻璃和石頭無疑是準確的,天才確實具有玻璃的某些品質:透明,嬌氣,易碎,碰不得,一碰就碎,不比石頭。石頭即使碰破也不會像玻璃那麼粉碎,也許會碰掉一隻角,或者一個面,但石頭仍然是塊石頭,仍然可以做石頭使用。但玻璃就沒這麼妥協,玻璃的本性不但脆弱,而且暴烈,破起來總是粉碎性的,一碎就會變得毫無價值,變成垃圾。天才就是這樣,只要你折斷他伸出的一頭,好比折斷了槓桿,光剩下一個支點能有什麼用?就像亞山博士,他又想到自己的英雄,想他如果世上沒有密碼,這位英雄又有什麼用?廢物一個!
窗外,夜晚正在慢慢地變成深夜。
以後發生的事情是不真實的,因為太真實。
事情太真實往往會變得不真實而使人難以相信,就像人們通常不相信在廣西的某個山區你可以拿一根縫衣針換到一頭牛甚至一把純銀的腰刀一樣。沒有人能否認,12年前容金珍在一個門捷列夫的夢中(門捷列夫在夢中發現了元素週期表)獲得紫密深藏的秘密,是個出奇的故事,但卻並不比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出奇多少。
半夜裡,容金珍被火車進站時的咣噹聲碰醒。出於一種習慣,他醒來就伸手去摸床下的保險箱。箱子被一把鏈條鎖鎖在茶几腿上。
在!
他放心地又躺下去,一邊懵懵懂懂地聽到月臺上零散的腳步聲和車站的廣播聲。
廣播通知他,火車已經到達B市。
這就是說,下一站就到A市了。
“還有三個小時……”
“就到家了……”
“回家了……”
“只剩下180分鐘……”
“再睡一覺吧,回家了……”
這樣想著,容金珍又迷迷糊糊地睡過去。
不一會兒,火車出站時的噪音再次將他弄醒,而接下來火車愈來愈緊的咣噹聲,猶如一種遞進的令人亢奮的音樂,不斷地拍打著他的睡意。他的睡眠本來就不是很堅強,怎麼經得起這麼蹂躪?睡意被咣噹聲輾得粉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