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的餘暉下,溫暖,寧靜,好像是夢境,又好像一幅暖色調的風景畫。
吃晚飯時,教授和瓦西里攀談起來,容金珍在旁有一句沒一句地聽著,突然聽到教授用羨慕的口氣這樣說道:
“啊,火車已經駛入G省,明天一早你們就到家了。”
這話容金珍聽著覺得挺親切,於是愉快地插一句嘴:
“你們什麼時候到?”
“明日下午三點鐘。”
這也是火車的終點時間,於是容金珍幽默地說:
“你們是這趟火車最忠實的旅客,始終跟它在一起。”
“那你就是逃兵了。”
教授哈哈大笑。
看得出,教授為車廂裡突然多出來一位對話者感到高興。但似乎只是白高興一場,因為容金珍乾笑兩下後,便不再理睬他,又捧起亞山的《天書》不聞不顧地讀起來。教授怪怪地盯他一眼,想他是不是有病哩。
病是沒有的,他就是這樣的人,說話從來都是說完就完,沒有拉扯,沒有過度,沒有客氣,沒有前言,沒有後語,說了就說了,不說了就不說了,像在說夢話,弄得你也跟著在做夢似的。
說到亞山的《天書》,是解放前中華書局出版的,由英籍華裔韓素音女士翻譯,很薄的一冊,薄得不像本書,像本小冊子,扉頁有個題記,是這樣寫的:
天才,乃人間之靈,少而精,精而貴,貴而寶。像世上所有珍寶一樣,大凡天才都是嬌氣的,嬌嫩如芽,一碰則折,一折則毀。
這句話像子彈一樣擊中了他——
【鄭局長訪談實錄】
天才易折,這對天才容金珍說不是個陌生而荒僻得不能切入的話題,他曾多次同我談起過這個話題,他說:天才之所以成為天才,是因為他們一方面將自己無限地拉長了,拉得細長細長,遊絲一般,呈透明之狀,經不起磕碰。從一定意義上說,一個人的智力範圍越是侷限,那麼他在某一方面的智力就越容易接近無限,或者說,他們的深度正是由於犧牲了廣度而獲得的。所以,大凡天才,他們總是一方面出奇的英敏,才智過人,另一方面卻又出奇的愚笨,頑冥不化,不及常人。這最典型的人就是亞山博士,他是破譯界的傳奇人物,也是容金珍心目中的英雄,《天書》就是他寫的。
在密碼界,沒有一個人不承認,亞山是神聖的,高不可攀的,他像一個神,世上的密碼沒有一本會使他不安。他是一個深悉密碼秘密的神!然而,在生活中,亞山卻是一個十足的笨蛋,是個連回家的路都不認識的笨蛋。他出門就像一隻寵物似的,總需要有人牽引著,否則就可能一去不返。據說,亞山終生未婚,他母親為了不讓兒子丟失,一輩子都亦步亦趨地跟著兒子,帶他出門,引他回家。
不用說,對母親來說,這無疑是個糟糕透頂的孩子。
然而,在半個世紀前,在德國,在法西斯兵營裡,就是這個人,這個傷透母親心的糟糕孩子,一度成了法西斯的死神,叫希特勒嚇得屁滾尿流。其實,亞山還說得上是希特勒的同鄉,他出生在一個名叫“TARS”的島上(島上盛藏金子),如果說一個人必須有一個祖國的話,那麼德國就是他的祖國,希特勒是他當時祖國的統帥。從這個意義上說,他當然應該為德國、為希特勒服務。可他沒有,或者說沒有始終服務(曾經服務過)。因為,他不是哪個國家或哪個人的敵人,而僅僅是密碼的敵人。他可以在一段時間裡成為某個國家、某個人的敵人,而到另一個時候又可能成為另一個國家、另一個人的敵人,這一切都取決於誰——哪個國家、哪兒的人,製造並使用了世界上最高階的密碼,擁有最高階密碼的那個人就是他的敵人!
20世紀40年代初,當希特勒的桌面上出現了由老鷹密碼加密的文書後,亞山便背叛了他祖國,走出德軍陣營,成了盟軍朋友。反戈的原因不是因為信仰,也不是因為金錢,而僅僅是因為老鷹密碼使當時所有破譯家都感到了絕望。
有一種說法,說老鷹密碼是一個愛爾蘭的天才數學家在柏林的一座猶太人教堂裡,在神的佑助下研製成功的,其保險係數高達30年,足足比當時其他高階密碼的保險係數高出十幾倍!這就是說,30年內人類將無法破譯該密碼——破譯不了是正常的,破譯反而是不正常的。
這也是世上所有破譯家所面臨的共同命運,即他們所追求的東西,在正常情況下將永遠在遠處,在一塊玻璃的另一邊。換句話說,他們追求的是一種不正常,好像海里的一粒沙子要跟陸地上的一粒沙子碰撞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