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對凝視,終於,“韋不宣”沉默不下去了,微微一笑:“……這十年,謝謝你。”
謝謝你,記得我的冤屈與不甘。
微風輕拂,他的聲音夾在風中。
那個微笑彷彿擊碎了白婉儀的沉默,她平靜的臉上終於有了一絲裂隙、她凝睇半晌,搖了搖頭,輕聲道:“可我還是沒有做到啊。”
這世上有些事,不是努力就能成的。
白婉儀想到了《周易》裡的一句辭,羝羊觸藩。她有些恍然地笑了笑。
長大後她在入京長安的路上,借宿一所寺院。夕陽下的寺院寧靜彷彿歲月悠遠,有個僧人看了她一眼,輕嘆道,一闡提人,何故羝羊觸藩,飛蛾投燭,不能退不能遂。
羊要如何抵開藩籬而不被藩籬糾纏。
人要如何抗辯世情而不被世情困擾。
白婉儀回憶至此,無奈地微笑看向韋不宣。所以,實在是抱歉啊,她最終還是失敗了,搭上了性命。而他依然揹負著冤屈與遺憾。
四周就這樣安靜下來,唯風聲徐徐。
“你不必內疚的,”韋不宣也輕輕笑了笑,似乎回以無奈。但片刻後,他將長劍撐在地上,聲音變得爽朗而豁達:“謝謝你為我做這一切,我都看見了,也很高興。”
很高興嗎?
白婉儀心下微微漾開,認真望著他:“那你會覺得遺憾嗎?”
“不會,”他搖了搖頭,背後的道路上,逐漸生了一簇光束,明亮地照耀著前方。他轉頭看向那光明之處,以及比光明更遠的地方。
“我也很好。我很快要往生了。只希望你也能好,你還有很長的路,還可以好好生活,興許還能再見。”
往生,就是下一世了。
縱使相逢應不識吧。
白婉儀垂下眼簾,有些惆悵。她搖頭輕嘆:“可我什麼都了卻了。”
她不是那些懷著深刻復仇之心的人,卻和他們一樣,無論是否達成了目的,在踏上目的彼岸的那一刻,都茫然不知歸去來兮。
看不清前路的軌跡了,想回頭看一眼來路,卻發現來路上也已是雜草繁蕪。
無路可走,又不想窮途之哭。
想到這裡,她忽而釋然一笑:“你們要往生了……下一世的路上,能等等我嗎?”
。
——她想幹嘛?不會又存死志吧?
謝令鳶的身體陡然僵硬了。她不禁握緊了撐在地上的長劍,深邃的目光看向白婉儀。
白婉儀與他對視,微微一笑看向遠方:“我曾借宿一所寺院,有僧人說我作惡太多,執迷不悟,來世怕也是投為下三道,地獄、餓鬼、畜生。那樣來世就不能和你們一起了。”
“你看我如今滿手罪孽,卻並不如何愧疚,興許我真的是大惡之徒。”她抬起頭看他,有些惴惴的遲疑:“你們……會厭棄我嗎?”
“不會啊。怎麼會呢。”他溫柔地笑了笑。
雖然是替韋不宣回答,但謝令鳶相信,他永遠不會厭棄白婉儀的。
於是白婉儀點點頭,終於鬆了口氣般,也笑了:“那你們往生的路上,請等等我……”
“我用這一世,學會向善。”
那樣,來世就可以同為家人了。
聞言,謝令鳶心中浮起了複雜的滋味,卻還是微笑起來,點點頭,替韋不宣答應了她:“好,我們永遠等著你。”
“來世再做真正的兄妹。”
白婉儀看著他笑了,眉梢眼角都是溫柔。
伴隨著他這句話,四周的霧氣逐漸散去,彩徹區明。
識海清明,韋不宣也逐漸遠去了,他站在光束中,回頭看過來,衝白婉儀搖了搖手。
白婉儀含笑目送他,也揮了揮手——做她當年來不及做的告別。
識海漸漸迴歸平靜,混沌如潮水一般,從世界裡喧囂著褪去。
白婉儀收回了視線。
。
——其實韋不宣從不把劍撐在地上。
他天生神力,喜歡炫耀力氣,特意命人打了這柄重劍,平時在手心裡轉著玩。他的長劍是拿來玩的。
只是別人都不知道。
*******
——山澗的蛙聲迴盪,真是寂靜的很。
白婉儀睜開眼時,唯餘這個想法。
她轉開眼珠,四下沒有見到什麼人。屋子裡偶爾有山風穿堂而過,涼意許許。
白婉儀扶著床沿,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