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中午,大軍駐守城外和甕城,蕭懷瑾則回衙門,聽行臺奏事。
“高闕之戰後,拓跋烏送來了和談書,”何貴妃將一卷文書呈上,分析道:“臣妾便做主,先同西魏談著,拖住他們了。不過,這公函並非是西魏王庭送來的,應該是拓跋烏的緩兵之計。……陛下?”
她小聲提醒,蕭懷瑾才定了定神。他記憶中的何貴妃總是與曹皇后明爭暗鬥或者在計劃明爭暗鬥,因此這副模樣很有點新鮮,甚至讓他想到了年輕時候的太后。
他點點頭:“如此甚好。”開春是一年之重,馬上要耕種了,這時候一旦打仗,田地就要荒廢,這是朝廷最害怕的事情,一旦荒了地就會鬧出饑荒,地域就要動盪。
“另外長安送來兩封急報,一封是朝廷慰勞的公文,有加封和犒賞,臣妾命人先張貼了出來,另外一份……”她將那封存嚴密的信箋呈給了皇帝,頓了頓,有些遲疑,“……是太后的密旨。”
她知道太后動輒瞧不上皇帝,信裡的話估計不好聽,她生怕蕭懷瑾看了密信後龍顏大怒,遷怒她們何家。
蕭懷瑾略過了朝廷冠冕堂皇的封賞文書,伸手接過太后的密旨。他甚至不必拆開,都能想象得出太后激切的言辭,譬如痛斥他行事無度啦,速速回京之類。
不過他覺得何太后生氣也沒有錯。
何貴妃小心觀察他的神色,照理說皇帝打了勝仗,還負了傷,卻招來長安的斥責,心中合該是委屈的。她甚至衝謝德妃遞了個眼神,意思是皇帝待會兒要是炸了毛,你來負責安撫他。誰讓德妃是勸架小能手,整個宮裡唯一能拉開皇帝太后吵架的高人呢。
然而蕭懷瑾卻一派平靜,心平氣和的模樣。
他本不是這樣穩的性子,這讓何貴妃十分意外——似乎皇帝和貴妃都沒有意識到,不知什麼時候起,對方都轉性了。
軍府的議事廳內,他平靜地將信收了起來,笑了笑:“太后命朕即日回宮。”
謝令鳶可就等著這句話,追問他:“陛下是否準備要回京?”
她拳頭悄悄捏緊,正十分認真地考慮,要是蕭懷瑾打仗打上癮,不肯回京……她就打昏他,綁他回京。
妃嬪們當初找到蕭懷瑾,朔方城卻面臨著破城之危,為了盡到職責——不可棄地棄民,她們才留了下來。如今幷州的局勢稍緩,朝廷卻是水深火熱拖不得了。
這一點蕭懷瑾也很清楚,他沒有遲疑地做了決定:“是該回去了,朕一早也答應過你們,朔方的戰事稍緩,朕就回京。朕不可言而無信。”
何貴妃遲疑了片刻,似乎欲言又止,想了想嚥了回去,再開口時,跳躍著岔開了話題:“另外,臣妾還有一要事,必須要稟報陛下。先前,臣妾同德妃、修儀她們來時的路上,在高朔縣,遇到了景祐九年‘正月之禍’和延祚四年互市一事的親歷者,聽他說了些當年的……內情。”
她忽然道出這件事,倒叫謝令鳶詫異了。
——難道何貴妃忘記了,互市之事,她何家也有參與謀劃,脫不開罪名麼?
不,她肯定是沒有忘記的。
那夜從楊犒口中得知了當年內情後,何貴妃十分恍惚,是受了很大的衝擊。謝令鳶體己她的心情,這件事,在見到蕭懷瑾後,也就沒有著急稟報。
但是此刻,何貴妃卻選擇了自己說出來。雖然這件事,早晚總是要讓天子知道,但由她親自說出口,卻是不一樣。何家會如何看待?
何貴妃向謝令鳶投來一瞥,謝令鳶意會了,附聲道:“當日臣妾們得知‘正月之禍’的內情,原本想著向陛下稟報此事,然而正逢城破,其後諸多亂事,便暫且擱了。那人名叫楊犒,時任蘇廷楷手下郎將。”
蕭懷瑾聞言,眼神變了。他的背直了起來,肅然看向貴妃和德妃。
那個下午顯得漫長,何韻致娓娓講出了楊犒所說的內情,謝令鳶從旁補充,邊補充邊看何韻致的神色。她始終不能猜到究竟發生了什麼,使得何貴妃決定把實情告訴皇帝。
蕭懷瑾越聽,臉色越差,他雙唇緊抿,眉頭擰起,他知道她們所言非虛——因為互市的內情,他從老邱那裡早就聽過,如今從楊犒的供認裡,更加印證了此事。
“至於‘正月之禍’後,蘇家人的遺孤,陛下,也已經找到了。”何貴妃極淺地笑了一下,那轉瞬即逝的笑容裡透出了幾許悲涼:“還記得那個傻子麼?臣妾叫刺史衙門查清了他的身世。”
謝令鳶腦海中一翁,忽然覺得耳鳴了起來,有些口乾舌燥,甚至舌尖麻麻的有些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