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葦塘,一陣慌亂。
“稟陛下,”徽妍知道否認無益,小聲地從實道,“此事剛剛議定。”
皇帝坐在車窗邊上,光照落在他的臉上,被垂下的細竹簾切作細細的條痕,黑眸注視著她,不辨神色。
“尚書丞司馬楷,是麼?”他不緊不慢,“朕記得,他鰥居多年,還有一兒一女。”
“正是。”
皇帝忽而冷笑一聲,話語聽起來咬牙切齒,“你上回說太傅不願你入宮,推拒了朕。如今,你卻要給一個鰥夫做繼室,還要做兩個孩童的後母?……你抬頭!”
徽妍忙抬頭,只見那雙鳳眸沉沉,話語冷冷,“王徽妍,同是鰥夫,朕便這般不值錢?”
他氣勢洶洶,徽妍唬得心頭巨震,“妾……妾不敢!”
“莫說不敢!”皇帝哼道,“定都定了,什麼不敢!”
徽妍心跳得飛快,慌亂之下,只覺眼眶發澀。
她暗自深吸口氣,心一橫,再度伏拜。
“妾惶恐!”徽妍道,“陛下若煌煌之日,妾誠心敬愛,從未敢於他人相提並論,更不敢有折辱之心!陛下,妾曾言,只求為閭里之婦,未敢奢求榮華,此亦父親之願。司馬府君之父司馬侍郎,與妾父乃故交,兩家有意成兒女之親,妾與府君故得結緣。於妾而言,司馬府君雖鰥居有子,卻風華高潔,無損其德行,妾得入其門庭,亦妾之幸也!陛下若降怒,妾雖死無怨,然此言俱是肺腑,伏惟陛下明鑑!”
第22章
聽得這話,皇帝面色劇變。
“誰要聽你肺腑之言!”他氣急敗壞,“你當初說要侍奉母親不做女史,朕準了,你說你不想入宮,朕可說過不字?你就這般迫不及待……王徽妍,抬頭看著朕!”
徽妍抬起頭來。
皇帝看著她,卻愣了一下。
只見她眼圈通紅,雙眸中漲滿水光,眼淚不住湧出來,卻將嘴唇緊抿著,強忍著不讓自己哭出聲。她望著他,害怕又委屈,呼吸帶著哽咽,肩膀微微抖動。
聲音好像被什麼梗在了喉嚨裡,皇帝的喉結滾了滾,想繼續罵,卻突然說不出來。
“你這是做甚。”他皺起眉,“不準哭!”
徽妍的眼淚卻流得更兇,打溼一片衣襟。她用衣袖捂住嘴,卻擋不住哽咽的聲音。
皇帝有些不知所措,少頃,煩躁地朝外面道,“鄭敞!駐蹕!”
未幾,馬車停下來。皇帝掀開車帷下去,面色不豫,對鄭敞道,“你教她莫哭。”
“呃,臣……”鄭敞看看車內啜泣不止的徽妍,詫異而迷茫。
皇帝卻不管他,下了車,自顧向前走去。
鄭敞一臉尷尬,心想我雖有妻有女,也不是女子啊,怎知如何勸女子止哭……可又不敢違命,只得賠著笑,向徽妍道,“女君,莫哭了……”
話沒說完,卻被走回來的皇帝拉開。
“下車,隨朕來。”他對徽妍道,面無表情。
徽妍仍邊哭邊擦眼淚,看他一眼,卻還是依言下了車。
“不必跟著。”皇帝對鄭敞道,帶著徽妍往前走。
徽妍下了車才發現,四周僻靜,已經不是街市之中,倒是像一座苑囿。待得看到遠處高高的闕摟,徽妍才辨認出來,這馬車竟是順著城北閭里的街道,一直走進了明光宮的宮苑裡。
皇帝走在前面,徽妍走在後面。誰也沒說話,各懷心思。只有徽妍仍然抽氣的聲音,哽咽停也停不住。
徽妍的步子小些,漸漸有些落後,走了一段,隔出一丈來。
皇帝回頭發現,停住腳步。
徽妍看著他,也停住腳步,一邊吸著鼻子一邊抹眼淚。
忽然,皇帝從袖子裡拿出一塊絹帕,遞到她面前。
徽妍一怔。
皇帝卻不看她,側臉上滿是不耐煩,“快擦了。”
徽妍忙接過,把臉上拭了拭。
“又不是孩童,說你兩句,哭甚。”皇帝瞥了瞥遠處的鄭敞和侍衛們,表情仍然冷硬,“你怎這般難說話,朕說你說錯了?”
徽妍聽得此言,眼圈又是一紅,淚水湧出,哭勁再起來。
“妾……妾不知該如何說話……陛下……陛下才不怒……嗚嗚……”她的聲音哽咽得破碎,“妾不過想好好過些日子……可……可……嗚嗚嗚……”
枝頭上幾隻雀鳥嘰嘰喳喳飛過,將人擾得心緒不寧。
皇帝神色不定,少頃,仰頭望天,深吸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