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資格叫住他。他心慌得厲害,各種聲音翻攪著他的腦海——初九是失望了麼?他是在難過麼?不,他以前也誤會過初九,初九沒有對他生氣,那麼這回也應該會原諒他的,對麼?對麼?他真想大聲問出來,想一把抓過初九問個明白,問個一清二楚,問個徹徹底底……但他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初九從他身前經過,像一陣一往無前的流風,下一刻,初九身子一軟,向後倒下。梅堯君頓時肝膽俱裂,上前一步穩穩接住了他。
梅堯君看向懷裡的人事不省的初九,初九雙目緊閉,面色慘白,已是毫無生機的模樣。梅堯君腦中一片空白,只無意識地箍緊雙臂,把初九牢牢按在胸前。
他先是輕聲喚了一聲:“初九?”聲音如此輕微,彷彿是怕驚醒初九的一場美夢。
沒有任何回應。
他又喚了一聲:“初九?”抬起的手卻無論如何不敢試探初九的鼻息。
“初九!”梅堯君聲嘶力竭,但所有的呼喚都如同石沉大海,得不到半點回音。他從來沒有嘗過這般濃烈的絕望,這足以把心生生撕成兩半的絕望,他的絕望是濃墨重彩的、來勢洶洶的、摧枯拉朽的……而初九被沉檀宮囚禁,日復一日地纏綿病榻時,壓在身上的絕望是沉默的、緩慢的、綿長的,那份絕望彷彿有形體、有面目,無比真切,籠罩在初九額上。
作者有話要說:
☆、患得患失
梅堯君自出生以來便備極優渥,他什麼也不缺,因而也不覺得什麼特別的可貴。於他而言,所愛的事物都能被緊緊握在手中,這本是順理成章的。然而初九是個例外。他打破了梅堯君人生中所有的理所當然,讓他飽嘗患得患失的苦楚,讓他得到時唯恐失去,失去時……而失去時的情景簡直不敢再想。初九若是隻花瓶,或者一塊玉石——總之無論什麼死物——都會好辦許多,那樣,他便可以把他能攥多緊就攥多緊、能攥多久就攥多久,哪怕是死後帶入墳墓亦會如他所願。可初九偏偏是個人。他在初九身上沒有得到任何安全感,相反,他不斷地在失去和懼怕失去中反覆流連,而失去的業已失去,所懼怕的正在慢慢實現,像一場避無可避的噩夢。
喬淨先行一步,走到會客的廳外,忽然湧起一陣不安,旋即回返。行到廳門,一抬眼,便看到一人癱軟在地上,懷中還裹著另一個人,環得過緊的手臂在簌簌發抖,使得他們像兩個在雪原中即將凍死的旅人。喬淨看清他懷中之人的面目,大驚,顧不得這位陌生人不同尋常的舉動,大步上前,欲檢視初九情形。
誰知梅堯君對他的到來恍若未覺,鉗緊的雙臂仍絲毫不肯放鬆。
喬淨眼見初九面色慘白、氣息奄奄,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出言請求道:“這位公子,有勞放開觀主,好讓貧道救治。”
梅堯君依舊不為所動。
喬淨心急如焚,暗道:這人不知是從哪裡來,不像與初九有仇,倒像對初九有意,或許是個來歷不明的斷袖,可他竟然打起了道士的主意,還是趁人之危,著實變態;而觀此情景,初九若再讓這人抱下去,且不提耽誤診治,恐怕要先被他勒死當場。一不做二不休,喬淨竟伸手去奪,口中不忘高聲道:“公子你若執意如此,觀主今日怕是活不了了。”
梅堯君乍聞此語,竟如夢初醒,脫力般地放開了初九。緊接著,初九便被喬淨一把拖過去,往自己身後藏了藏。見梅堯君像個樹樁一樣杵在原地,喬淨不禁防備地看向他。不料目光甫接觸梅堯君的臉龐,喬淨就感到一陣強烈的熟悉感,竟像是先前見過此人似的。喬淨作為學霸,從來記憶力便勝於常人,幾乎是過目不忘了,但他檢點這二十來年的經歷,卻沒找到自己在何時何地遇見過這麼一個變態。
他心中雖疑惑,手上卻不停。扶起初九的後頸,讓他枕在自己腿上,再從初九懷裡摸索出藥瓶,倒出一粒,捏碎了餵給初九。初九時有舊傷復發的時候,重則昏迷不醒,不過及時服了藥靜養兩日便好。喬淨鬆了一口氣,打算把初九揹回臥房。清微觀的道士一天到晚白粥青菜地吃,多少有些營養不良的症候,喬淨一時沒力氣把軟趴趴的初九背到背上,正要叫梅堯君幫忙,卻見他疾步衝出大廳,逃也似的,轉眼消失不見了。
喬淨暗罵他趁人之危、吃完初九豆腐就走,一面艱難地把初九安置在自己背上,心想這回初九欠他的一頓飯是無論如何也賴不掉了。剛往外走了兩步,喬淨一怔,恍然間覺得這種情景似曾相識,再一想,豁然開朗——方才看到的那個變態,正是初九在宜秋園狼狽來去之時背上不省人事的那位年輕公子。
這個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