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巷子,就是明亮的庭院。
這應該是廢棄大樓的中庭吧,往西看去有三面都被荒廢的建築物所包圍,雜草叢生,掩蓋住的範圍擴及整片地面。在廣場的正中央,有一個男人低著頭,軟弱無力地蹲在那裡,一名女子從正面二樓朝著那個蹲在中庭的可憐男人丟擲蜜柑,蜜柑有如雨點一般落下,一個蜜柑打到男人的頭上彈開,滾到我的腳邊。我抱著壽司站在那裡,作不得聲。
廣場的角落站著幾個男男女女,幾個人的手上還拿著相當復古的攝影機。其中一位女性注意到我的存在,她微笑著朝我的方向走過來。
“麻煩你了——”她說。
“這是在拍電影嗎?”我問她。
“是啊。你等一下。”
她苦笑了一下,然後轉過頭說:“學長,壽司來了。”
一臉傲慢、雙手抱胸,看著演員們動作的男人轉過頭來。
我見過這個男人。他就是幾天前,在水尾小姐的大廈前面,對我破口大罵還威脅“要叫警察”的男人。他那寒酸的鬍子,實在令人難忘。
我們都注意到對方。一瞬間,輕蔑的視線彼此交錯,隨即又裝出不在意的樣子。“付錢給他。”他說,然後拿了幾張千元鈔給那位女性就走開了。他板著臉,皺著眉頭,在一本舉起來像是劇本的東西上振筆疾書,擺出一副正沉浸在高尚的藝術活動中,對壽司什麼的無暇理會的派頭。把錢交給我然後拿走壽司的那位女性相當明朗親切,不過,在那人把錢交給她的時候,我看出她打從心底對他的崇拜。真是悲哀啊,我想。崇拜那種無聊的男人可不是一件好事。我很想對她說,尊敬我還比較好,不過,我不可以忘記謙虛之心。“謝謝惠顧,歡迎再次光臨。”
我故意回應得欣然響亮,然後離開了那棟廢棄大樓。
我騎機車回到店裡,想著那傢伙擺那個傲慢架子製作的電影。那種電影一定是故弄玄虛,再搭上不相稱的廉價幻想,我看那整個故事應該沒什麼意義,就跟流過木屋町的高瀨川一樣,是一部底蘊淺薄的電影。我一定會這樣修理他:拍出這種電影,你是想成為鈴木清順還是寺山修司(注:二者皆為日本知名大導演。鈴木清順{1923年~},代表作《流浪者之歌》;寺山修司{1935~1983年},亦是知名詩人及劇作家,代表作《死在田園》。)啊?為了慎重起見,我要再補充一點,鈴木清順、寺山修司都不是笨蛋。但是,如果成不了鈴木清順、寺山修司,這個畫虎不成反類犬的人會被當成傻瓜。這一點是絕對不能搞錯的!
“怎麼樣?”
我回到店裡以後,店長問我。
我的右頰上浮起一絲苦笑,然後搖了搖頭。
◎
巴爾扎克那龐大的作品,可說是自咖啡的大河當中而生。他喝的咖啡之大量,由此可見一斑。不知道誰說過,他似乎是喝了五萬多杯咖啡。他到哪裡去都帶著咖啡壺,自己煮好咖啡之後馬上喝掉。聽說那個咖啡是由波本、摩卡、馬蒂尼克三種咖啡豆混成的絕佳混合豆,比例如何,我不曉得,如果能夠大口喝下那種咖啡,我應該就能寫出有如怒濤一般的傑作,然後身陷在借貸的泥沼當中大口喘氣吧!
我一天要煮四五杯咖啡喝。雖然不像那些行家可以自己開發出獨立的混合口味。不過對我來說,在超市裡買咖啡真的太無趣了。我會在銀閣寺附近找到的某家小咖啡店磨豆子,回家的時候,再順便買大文字燒(注:指紅豆餅。)——這是我小小的樂趣之一。
那家店約二疊榻榻米大,總共只有一個面對街道的櫃檯、一名身材纖瘦的大姐在那裡負責看店。雖然是美人,但她身上時常打著哆嗦,感覺精神似乎頗為衰弱。
她不喜歡與人接觸。只有在將咖啡豆咔啦咔啦倒進機器里加工的時候,她才能夠安心。從幾個月前開始,光只是咖啡豆已經無法滿足她的慾望。她的目標愈來愈大。沒過多久,她每晚都會抓來幾隻柔軟的小動物,一邊讓它們發出哀嚎聲,一邊把它們化做粉塵,每天晚上她的臉都會因此而浮起歡喜的微笑。
我會在店門前一邊隨意地狂想,一邊也跟著哆嗦哆嗦。就在我哆嗦哆嗦的同時,咖啡也跟著磨好了。她把咖啡交給我,然後溫柔地遞給我幾顆牛奶糖。我微笑著接過,一邊在心裡開著玩笑。我告訴自己,絕對不能被她用幾顆牛奶糖拐了,然後被倒進機器磨成粉。
大約有一年多的時間,我樂在這樣與她充滿了秘密幻想的相逢當中。
那一天的傍晚,我因為與“那個男人”不期而遇,心情大受影響,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