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靜悄悄的,不見一個人影。
大人物、關文、白摩訶上車,然後車子開動,離開了扎什倫布寺。
車窗上掛著淡灰色的布簾,遮住了外面的景物,具體車向哪裡開,關文只能猜測了。
“我給你個任務,保護關文,直到危機解除為止。”大人物向白摩訶說。
車廂裡光線黯淡,大人物的臉色一直非常嚴峻,沒有一時半刻的放鬆。
白摩訶點頭,不多說一個字。
“你剛剛也聽到了,他們提到了冰秋寒。你一定很奇怪,那到底是個什麼人?為什麼他們會把你誤認為他?關文,這裡面牽扯到一個很久遠的故事,如果不是天鷲大師帶領五國十二寺的高手來詰難,或許我們都要忘記那個名字了。冰秋寒,冰秋寒……你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啊……”大人物閉上眼,眉睫輕輕顫抖著,嘴角偶爾牽動,彷彿已經沉浸在一段悲傷的回憶之中。
車子連拐了幾個彎,又經過一陣極其顛簸的道路,速度越來越快。關文明白了,車子正經過日喀則的南郊,向著拉薩的方向飛奔。
“我看過你的畫,而且還派人去過扎什倫布寺,專門找到你求畫,看你是否真的能畫出別人心裡的東西。說實話,你雖然做到了別人做不到的事,但要想達到冰秋寒的水準,還需要經過更多的磨練。再者,你畫的是鉛筆速寫,筆畫線條單薄無力,無法表現更深刻、直麵人心的題材;而冰秋寒畫的是唐卡,藏地千年以來,都是以那種形式傳承思想、表達喜憎。兩者的比較,一是長劍,一是開山斧,力量不同,能夠達到的境界也不相同。你同意我說的話嗎?”大人物問。
關文簡短地回答:“同意。”
事實上,他早有過同樣的感覺,能夠欣賞他的畫的,只有外地遊客,而本地的僧侶和平民,對他的畫並不感興趣。這道理就像是藏民喜歡糌粑、奶茶、足瑪、攪團、推、特等等獨特食物,對外地流入的包子、饅頭、油條、豆漿之類食物總有抗拒心理,永遠不會列為家庭的主食。
藏民喜愛唐卡,這是與生俱來的習慣,想要改變它,幾乎是不可能的。
“假如冰秋寒在,拼合那些唐卡碎片或許是可以做到的。”大人物繼續說。
“那個人如今在哪裡?去世了嗎?”關文問。
“他走了。”大人物嘆了口氣,“在他的繪畫技藝即將由大師級突飛猛進到神來之筆的關鍵時刻,一個最不該出現的女人光臨扎什倫布寺,輕易地毀掉了冰秋寒的未來。他竟然拋下一切,突然離去了。我曾計劃過,由冰秋寒擔綱,培養更多擅於繪製唐卡的藝術家,把這種藏地的古老藝術傳承下去,而不是任由它如象雄王朝、古格銀眼一樣毫無徵兆地斷崖式消失,令後人無法追尋。他一走,所有的計劃都被打亂,尋找傳說中《西藏鎮魔圖》的事也倉猝擱淺。我看到你,當年對冰秋寒的那種惜才之心又浮起來了,所以才帶你回去看一些東西。放心,我依然不會勉強你,看過那些東西后,就讓白摩訶送你回來。不過我想,你一定會被我講的故事吸引住,思想境界發生天崩地裂般的大逆轉……”
對於大人物講的這些,關文很感興趣。如果大人物能讓他的畫藝突飛猛進,成為與冰秋寒相提並論的高手,他就能毫不費力地畫出寶鈴的內心世界了。
“關文,你又分神了,在想什麼?”大人物警覺地問。
關文搖頭:“沒事,沒想什麼。”
在他心裡,寶鈴是渺遠而美麗的,只可遠觀,不能近玩。
“我看不到你的心,但我能看到你的眼神。”大人物說。
“什麼?“關文收回心思。
大人物向前探身,盯著關文的臉:“那種眼神,我也曾在冰秋寒眼中看到過。年輕人,如果你被*所迷,那麼探索唐卡藝術至高境界的路就被割斷了。任何藝術形式,如果不能做到專注、專一地去浸淫研究,最終必定一無所成。”
他已經很老了,但眼光依舊犀利,彷彿一把剛剛磨礪一新的手術刀,輕易就將關文的心剖析得一清二楚。
在這樣的目光逼視之下,關文有一種即將窒息的窘迫感:“對不起,我的確分心了。在今天進入扎什倫布寺之前,我正在幫一位朋友畫她的夢境。其實,我知道自己畫藝中有相當嚴重的缺陷,如果前輩能不吝賜教,使我突破創作瓶頸,我將感激不盡。”
大人物灰白的眉挑了挑,嘴角下垂,露出一絲意味深長的苦笑:“能不能突破完全在你,我只是引路的那盞燈。至於腳下的路怎麼走,不是完全在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