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以血脈宗族的關係聚居在山中,往往是一村一個姓,或者一個姓幾個村,風俗習慣也與我們大相徑庭……無疑,官府的力量在這種地方,也是最薄弱的,十分容易為賊寇所稱……”
“從成化、弘治年間開始,大量的‘廣賊’、‘閩寇’、‘閩廣流寇’不斷向此地流擾。而且往往這些亂匪,來到這裡便相中不走了,佔山為王、劫掠地方,讓當地人苦不堪言。這種寇亂在正德、和本朝年間愈演愈烈,但官府在此地名存實亡,根本無力保護畲民;當地畲族人便紛紛築寨建圍,抵禦盜寇,聚族自保;他們所建造的圍池,高兩丈厚一丈,周圍二三百丈,內裡射孔垛口俱全,且依山而築,萬夫莫開。”
聽了鄭若曾的講述,沈默腦海中浮現出兩個字‘圍屋’,他曾經去江西參觀過那種令人震撼的城堡式建築。
“這些由鄉民自行出資,用畢生精力建造的圍屋,有得比縣城還要堅固結實。建起之後,便在族長的管理下。闔族居住於其內,平時出圍耕種,亂時則在圍內禦敵,男女老幼各有所司、糧食財物公平分配,任何人不準偷懶、不準藏私、不準貪生怕死,不準將外族人引入族內……一旦違反,將被立即革除圍外,永不歸宗。”鄭若曾緩緩道:“像這樣的山寨、土堡、圍屋,在贛南山區絕不是零星而立的,尤其是在南部與閩粵交界的地方,因為流寇一來,便首當其衝,故當地的山寨也密密麻麻,例如在龍南縣,便有塔下寨、駱駝寨、牛腦寨、羊牯寨等大大小小五十餘個土堡,幾乎所有的村子,都有自己的土寨。”
鄭若曾一番長篇大論,說得是口乾舌燥,端起茶杯喝口茶,對王寅道:“你接著說。”
王寅點頭笑笑,與務必詳盡的鄭若曾不同,他說話的風格十分簡約,絕不浪費口水:“正如開陽兄所說,宗族是贛南百姓的天;圍屋是他們的城池,這樣朝廷的縣太爺和縣城便都成了擺設;而當地的衛所軍隊,也如其他地方一樣,迫於生計逃亡殆盡……”說著嘆口氣道:“而賴清規、謝允樟等人,都是當地的豪族頭人,而畲族人的父輩,大都參加過正德年間的大造反……”
雖然言簡但是意賅,至少沈默聽明白了,他的意思是,贛南各縣徒有虛名、軍隊名存實亡,畲族百姓依託山寨而居,悉聽宗族指揮,但偏偏畲族人大都與朝廷有宿仇,心懷仇恨的小輩人長起來後,如果條件合適,當然會瘋狂報復、繼續跟官府作對了。
“這就是我說的,陽明公之遺患啊……”鄭若曾沉聲道:“當年贛南爆發畲族大造反,陽明公臨危受命,不到兩年時間,便將一場規模浩大的叛亂撲滅,其英明神武,令多少後生小子悠然神往,其中也包括在下。”說著幽幽一嘆道:“但現在看來,他的許多做法,其實後患無窮。首先,他力主進剿,在給武宗皇帝的上疏中,他說:‘賊之日滋,由於招撫之太濫,由於兵力之不足,由於賞罰之不行。’在得到皇帝的首肯後,他制定了以剿為主,以撫為輔的總體策略……而且招撫的範圍也被嚴格限定,只適用於那些‘脅從之民’,和‘迴心向化之徒’。”
“在這種策略的指引下,陽明公便坐鎮贛州、開始剿匪,因為軍隊腐朽不堪用,他只能一面練兵;一面用計策,拉攏分化、瓦解叛軍。通常用的手段是,許以厚利收買叛徒,內外夾攻……當時的圍屋,並不禁止族外親朋的投奔,陽明公便利用這一層,將奸細混進去,半夜四處、伺機開啟寨門,攻陷營寨。而且圍屋間無法互通訊息,竟被他如法炮製、在兩個月內連下四十餘寨;他還以招降等手段,誘捕叛軍首領殺之。在這其中,翻臉不認人,不講信用的事情,便如家常便飯一般。”鄭若曾道:“這些在我們看來,是虛虛實實、妙計橫生,可在對方看來,卻是漢人的陰謀詭計,難以讓他們服氣。”
“陽明公一生用兵,極少以實擊之,偏愛用計謀賺取勝利,其實卻有些兵行詭道了。”王寅插話道:“這樣平定朱宸濠那樣不得人心的叛亂沒問題,可對待問題極為複雜的畲族叛亂,未免有些輕佻了。”
這還是沈默這輩子第一次聽到,有人數落王陽明的不是,不過轉念一想也是,別人都知道自己的師父沈煉,師公王畿,都是王學一派,自然不會在自己面前胡說八道,而鄭若曾和王寅,既然擔任他的謀士,自然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樣才能為他的決策,提供可靠的參考。
這樣一想,沈默也就淡定了,輕聲道:“那依二位的意思呢?”
“堂堂正正痛擊之!”鄭若曾斬釘截鐵道:“證明官府絕對有能力擊敗他們,只是不願這樣做,而不是不能!”說著撥出一口濁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