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族先人盡列於此嗎?”
管事的驚魂未定,點頭:“是的。”
“為何不見衡中公?”沈默的目光掃過那從牌位,顯然是有缺的。
對沈默的問話,管事的自然心知肚明,但不知此人什麼路數,囁喏著不敢答話。
“我家大人是東南經略。”胡勇將老嚴嵩放在椅子上拍拍身上的塵土道:“你但講無妨。”
管事的見胡勇身穿著四品的武將徵袍,還有那虎背熊腰的身板和神氣活現的架勢,無不說明這是一位高官的護衛,趕緊哎呀一聲,朝沈默磕頭不止。
“且起來說話。”沈默淡淡道:“本官路過貴鄉,專程來拜訪老元輔……”說著看看專注擺弄那猞猁皮大氅的嚴老頭,唏噓道:“實在想不到,你們竟這樣對待……”
管事的羞愧到無地自容,先朝嚴嵩磕,哽咽道:“我們實在是被逼無奈……”又轉頭對著沈默道:“起先縣裡封了他的府邸,我們便讓他住在祠堂中,每日各家輪流送飯,夏有單、冬有棉,從不曾怠慢老相爺。可從秋裡開始,縣裡突然嚴厲起來,隔三差五便有人下來看,不准他再住,否則就要查封祠堂。而且誰家敢收留老相爺。便當成是嚴黨,不由分說就拘走,要是沒銀子贖人,就等著收屍吧……村裡已經有好幾戶家破人亡了,鄉親們實在不敢啊……”
沈默皺眉聽他哭訴一會兒,看著那牌位問道:“難道他們……連衡中公的牌位都不許擺?”衡中公叫嚴孟衡,乃嚴嵩高祖,曾做到一省的封疆大吏,清廉之名流芳百世,即使嘉靖朝的官員也無人不知。
“不許……”管事的頹然搖頭道:“從今年春天開始,但凡和相爺有關的東西,都必須消失,不只是他們一系的祖宗牌位,就連這宗祠裡的匾額、碑文、橫幅也統統要收起來,如果被他們看見,就會被安上嚴黨的罪名。”
沈默用餘光看一眼老嚴嵩,見他玩弄大氅的老手微微一顫,旋即又恢復了正常……
“哼,”邊上的沈明臣忍不住怒哼一聲道:“他們枉顧枉法、羅織罪名,和嚴黨又有什麼區別?”他們指的是誰,眾人自然心知肚明。
祠堂中一片安靜。沈默望著嚴家的列祖列宗,淡淡道:“有道是‘罪不及祖先’,何況嚴閣老對家鄉父老,也算是盡心竭力,於情於理,都要將他祖先的牌位請回。”頓一頓,他看一眼若無其事的老嚴嵩道:“還有嚴閣老,如果你們還有一點良心的話,也要悉心照料,讓他安享晚年。”
管事的連忙道:“我們自然是千肯萬肯,可就怕縣太爺不肯。”
“哼,”沈明臣罵道:“你這漢子好生愚昧,是我家經略大,還是你家縣令大。”
“當然是經略大,”管事趕緊賠不是道:“只是請大人知會縣太爺一聲,不要再因此怪罪俺們了。”
“他是怕縣官不如現管。”沈默對沈明臣淡淡一笑,轉而對那管事道:“這件事你不必擔心,不會再有官府的人跟你們過不去了。”
管事的將信將疑,但還是答應下來。
誰知沈默又有些多餘的問道:“你方才說,原先他們還不過分,是今年秋裡才突然這樣的?”
“是啊。”管事的點頭道:“也不知是上了什麼邪風……”
“嗯。”沈默點點頭,尋思了片刻,神態便恢復如常。他走到老嚴嵩身邊,一躬到底道:“老元輔安心養老,不會再有人來騷擾你了。”
嚴嵩抬起頭來,雙目依舊渾濁,但沈默分明看見,那雙老眼中閃動著希夷的光。他的嘴唇翕動一下,沈默沒有聽清。只好湊近了在他耳邊,老嚴嵩又動了動嘴唇,這下聽明白了,原來是‘嚴鵠’二字。
點點頭,沈默輕聲道:“包在我身上。”
回去的時候,天已經快黑了。沈默一直很沉默,沈明臣便沒話找話道:“嚴閣老說了什麼?”
“你猜呢?”沈默輕聲道。
“我猜,肯定是求大人把他孫子放回來吧?”沈明臣道。
沈默頷首道:“是的,他所說的,正是‘嚴鵠’二字。”
“說起來也真是可憐,歐陽夫人已經過世,嚴世蕃和嚴鴻被斬首西市,老嚴嵩在這世上的至親,只剩嚴鵠一個,還被髮配邊疆,不得返鄉。”沈明臣道:“聽說嚴閣老當初還上書,請求放他回來給自己養老,可朝廷沒有答應。”其實眾所周知,是徐階沒答應,但顧忌著對方和大人的師徒名分,沈明臣沒有點名。
沈默點點頭,沒有做聲。
“這麼說,?”餘寅突然出聲道:“嚴閣老沒有瘋?是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