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放了下來,兩側的螺旋槳已經發動起來,轉得飛快,發出嗡嗡的低沉聲音。
我仰望“運七”那個大鼻子頭,忽然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喜感。
沒想到他們居然急切到了這種程度,一夜羈押都不肯多等,一抓到我立刻要送上飛機。可見那位幕後黑手,也是頗有顧忌的。他知道,如果方震出手,或者劉局在北京打一個電話,警察肯定沒辦法把我帶離岐山。為此,他不惜為我這麼一個小人物動用軍航飛機,就是不想給他們留出反應時間。
說實在的,我還真他媽有點榮幸了。
上了飛機以後,我掃視一圈,發現自己有點自作多情。機艙裡很寬敞,裡面堆著好多綠色郵包和麻袋,看來這不是給我準備的專機,而是運送郵件和貨物的飛機。
我進了機艙,警察把我的手銬在了一個把手上,然後各自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機艙裡還有其他幾個人,看到警察面色陰沉,我又帶著手銬,都不敢過來搭話。
飛機很快起飛,這種螺旋槳式的飛機非常顛簸,大家都把背靠著艙壁,減少震動。可我的手被手銬吊在把手上,身體來回搖擺,非常難受。我實在受不了,問警察能不能給我換個地方。兩個警察商量了一下,起身掏鑰匙開手銬,然後把我帶到後面一處角落,重新銬好。
這地方還不錯,能靠直身體。我坐定以後,拿眼睛那麼一掃,發現附近的郵包上還靠著一位老哥。這老哥腦袋特別大,頭髮稀疏,跟個大獅子頭似的,偏偏脖子還特別細,讓人一看很擔心會不會折斷。我眯起眼睛,藉著機艙昏黃的燈光,看到他脖子上掛著一個小物件,不時用手去摩挲,顯得十分珍惜。那是“握豚”,是一種漢代的玉器,圓柱形,用簡單的幾刀刻出俯臥肥豬的輪廓,大小正好能被一隻手握住。下葬的時候,握豚會放在死者手心,象徵著陰間的財富,和含在死人嘴裡的玉蟬漢八刀是一類東西。
握豚是明器,給死人用的。這位老哥估計是個外行人,哪有把明器掛在身上的?這要是在潘家園讓人看見,肯定得嘲笑一句“塞屁眼”。
“塞屁眼”是個典故。民國時候,孫殿英炸開慈禧墓,裡面大量陪葬品流落民間。北京有個前清的旗人老爺,不知怎麼弄到一件墓裡的玉器,錐臺形狀,小巧可愛。他喜歡得不得了,每天沒事含在嘴裡。後來有明白人告訴他,那玉叫九竅門,用來封閉屍體九竅,他含嘴裡那個,是慈禧拿來塞肛門的……
等到警察走開了,這位老哥把腦袋探過來,特好奇地問道:“我說,你犯什麼事了?”我看看他,沒吭聲。他還往前湊:“能坐飛機押送,這事估計小不了吧?”
“古董。”我說了兩個字。
大腦袋眼睛一亮:“喲,童家店裡折的?”
童家是鑑古界的切口,意思是親自挖墓挖出來的東西。不過這是老講,解放後幾乎沒人用了,都說是孫家的,意思是從老百姓家裡收的。這個大腦袋估計是道聽途說這麼個切口,沒確切把握其涵義,就拿來亂用一氣。在玩古董的人裡,這種半瓶醋特別多,自以為很懂,其實根本沒到那水平。好奇心還強,騙他們比騙什麼都不懂的棒槌更容易。
我摸清了他的底,心裡忽然有了個念頭。我緩慢轉動脖子,讓目光聚焦在他胸前的握豚,一直到他覺察到這點,才把目光收回,搖了搖頭,輕嘆一聲。這一聲嘆息,立刻讓大腦袋不自在起來。他反覆摩挲著握豚,眼神閃爍,猶豫了半天,終於探頭過來:“我說,這東西,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我就隨便看看。”
我似笑非笑,這讓大腦袋很是驚慌,越發認定我看出了什麼。他悻悻縮了回去,一會兒工夫,又伸過來了:“哎,我說,咱們萍水相逢,能在一趟飛機上,也算是緣分。現在閒著也是閒著,我看你欲言又止,是有什麼話?”
“我一個犯人,不能隨便講話。”我搖搖頭。
這讓大腦袋立刻相信,不是沒問題,而是我有話不敢講。他一拍腦袋,起身走到旁邊不遠處的兩個警察那裡,嘀嘀咕咕說了半天,然後轉回來道:“我問過人家了。只要我不碰你,說兩句話沒什麼關係。”
能坐軍航的人,多少都有點背景。那兩個警察估計覺得這是小事,不好拂他面子,就順水推舟答應了。大腦袋生怕我不理他,一拍胸脯:“兄弟我在京津一帶還算有點人脈,你幫我,我也幫你。”
我等的就是他這句話,緩緩睜開眼睛:“把東西拿近點我看看。”
大腦袋一聽,趕緊摘下來,遞到我的眼前。我就著燈光看了一遭,意味深長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