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近了一些,我可以看見李梳的臉,他剛好停在幾步之遙,呆呆地抬頭看著天,東方已經泛白,就剩下啟明星還在發亮,李梳就那麼看著,我估計他一輩子這還是頭回看到啟明星吧,所以他的表情十分古怪。
痛苦還是別的什麼,有點不正常的平靜,外加一些呆滯。看得,讓人覺得說不出個滋味。
我並不特別喜歡李梳,實際上之前我多少還對他有些豔羨,些許嫉妒,因為我最憧憬的小黑,只對他與眾不同,千般呵護。而他卻懵懵懂懂的,不論是突然得到的卓絕法力,還是小黑明目張膽地百般偏愛,他都沒流露出多少感情來。
對這種集萬千寵愛於一身又不太在意的人,我小小腹誹一下他沒心沒肺應該是沒問題的。特別是透過何筒的異眼看到真相之後,我一方面同情他,另一方面隱隱有點傷害到他的快意。哈,你也倒黴了吧!
但我忘了李梳也是個人。
他與小黑,是那麼親近啊,也許不知不覺中,已經對他有所期待,不願分離。我想,小黑是成功了,李梳多少是愛了。但這愛就是陷阱前的誘餌,你若愛了,就逃不開了。所以,李梳傷心了。
我看見他站在路中央,對著遠處的屋子,傷心了。
就連傷心,李梳都是安安靜靜的,不哭不鬧,但是他傷心了,我知道。
也許正是因為我是妖,對人的情感波動更為敏感。他的身上傳來一種沉悶的感覺,這種感覺,我還從來沒在人的身上感覺到過。沉甸甸的,壓得我有些難受的感覺,我想我只是一瞬間被他法力散佈出來的情緒感染到,就是這麼一點點,興許不到李梳真正感覺的千分之一,已經叫我心頭髮悶。
他的視線一直落在不遠處的屋子上,但眼睛中的黯淡,毫無遮掩。
我突然憐惜他,憐惜這個我最羨慕的人。
就在我以為李梳會在原地眺望直到化作望黑石的時候,一直很安靜的他突然猛頓了下腳,一連串開罵,「混蛋,白痴啊你!腦袋進水了吧!你瘋了啊!無恥啊!——」
李梳罵人辭彙很貧乏,翻來覆去也就是那麼幾句。而且完全不知道他是在罵誰。有一陣子我覺得他在罵自己,又一陣我覺得他是在罵小黑,反正肯定不是罵我。
只是他原地蹦躂對著空氣破口大罵實在很——可憐中又有點可悲。「——你這個沒娘生沒娘養的,我我我我恨你!我恨你!」這幾乎是嘶吼出來的一句,也是李梳最後罵出口的話。因為這話一出口,他卻是十分意外地愣了,怔怔地站在原地。
過了一會兒,像是罵累了,他終於尋了塊石頭坐下來,因為怒罵一通而脹紅的臉正慢慢黯淡下來。
晨風冰冷,良久,李梳長嘆了一聲,「我不恨你。」
這之後,他又恢復了平常那表情,也就是沒啥表情,慢慢向著屋子走了過去。至始至終,我和奚刀就站在路邊的樹後,他卻完全沒有發現。我心裡想著李梳會是怎麼樣的打算?再次面對小黑,他會怎麼做?
唯一清楚的是,他應該不會對小黑不利,實際上,他也許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喜歡小黑,所以才會有剛剛暴跳的一幕。
「要跟過去看看?」奚刀問我。
不了,去又做什麼,不論李梳的決定為何,也無非平添傷心。
「那,我們就去別的地方吧,」奚刀興致勃勃地說,「你想去哪裡?」
我哪裡也不想去。突然間就意興闌珊,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站在這個世界上做什麼,我的心開始想那平靜的山谷,美麗的花妖,也許,我們這些妖,本就不該涉足人的領域,不論是清修之地,還是繁華鬧市,又或者愛憎情痴,這都不是我們該接觸的。
因為人,很容易就會忘卻,然後解脫。但是妖不行,發生過的事情永遠都記得,就算當初僅僅一絲一毫的憧憬,也不妨礙百千年後完整地想起。
所以妖若是愛上人,真的很慘,而人愛上妖,卻太舒服,太容易。比如,那倒黴的白蛇,那投身火海的狐妖,那些在山野深處日日哭泣的花妖木精。他們所愛的人或許早已遺忘曾經的愛人,甚至已在人世輪迴數次,只留下他們還在原地,抱著點記憶不老不死。就算有絕世之姿,施法弄術之能,心卻空了,又如何?
「以前,我是狗尾草的時候,日子,其實很舒服。」我忍不住說:「日出日落,很是舒服。」
我有滿腔的感想,有什麼東西在我胸口,感覺不吐不快。
身後傳來奚刀的聲音,「你在想什麼?」
「我在想,其實,不論妖還是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