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儒也覺得汪顧對張蘊兮沒什麼感情,就放膽再道:“要是當年她從董事局著手顛覆肯定不會有今天。巧就巧在她的思維方式與正常人不大一樣,我聽人說,她自小打量旁人都是從腳到頭的,很可能天生就善於逆向思維。再者,她的人脈網路也太可怕了,謠傳她手裡有每一個她樂於結交的人的背後汙點,或者絕對利益點,掌握了這些,那還不是她想用誰就用誰嗎?她又那麼大方的,為了達到最終目的,她根本不在乎捅自己兩刀給自己放血,要麼怎麼可能與文舊顏結盟進而實現她的卑鄙?”
“現在看來,她的顛覆步驟真不復雜,但在那種成長環境裡做出這樣本末倒置的計劃,簡直可謂奇蹟。我想她應該是明確地知道,她不需要騙過所有人,只需要騙過與自己擁有同樣成長環境的人就夠了。撇開能力不提,泛泛地說,她的卑鄙之所以登峰造極,就在於她擅長用自己的弱點去攻擊同類的同一弱點。前提必須是她在規劃前景之前就牢牢把握並徹底革除了自己的這一弱點。”
一席饒舌卻嚴謹的忠言聽到這裡,汪顧終於聽愣了。
她自認在小資產階級乃至中產階級中也算一個博覽群書閱人無數的優質個體。處於普通的生活狀態下,她的思想堪稱寬泛,智慧堪稱無窮,比那些個偽勵志真言情小說中“似乎”透過智慧艱苦向上攀爬的成功職場女性強多了。但她從沒想到世上居然會有人強悍到認真落實笑話裡講的“我先自殺再殺了你”,而那個人碰巧是她親媽。一個曾經活生生的例子,卻可能是她永遠也學不來的。
難怪師燁裳會說“你不明白”。不用迂迴地設身處地便能總結:人在說“你不明白”的時候,大多懷有失望的心情。為什麼失望?正是因為懷有希望。師燁裳說“你不明白”時的表情,已經不單是失望可以形容,甚至還有一些無奈。與無奈相關的情緒是絕望——比失望更進一步。由此可見,師燁裳對她抱了多大的希望。那。。。師燁裳究竟是給了她一個什麼樣的心理定位才會對她抱有這麼大的希望呢?定位的依據又是什麼呢?
答案不言自明。那大概是她窮盡一生也無法逾越的標準。
汪顧不傻,她能夠聽出周子儒其實想說張蘊兮是個天才,至少是某一方面的天才,不過礙於情面,唯有逆向表達罷了。早先,她縱然有感,卻並沒有明確地意識到張蘊兮的過人之處,現在再想,她與張蘊兮的差距,絕不止於能力。她真正缺少的,乃是張蘊兮的魄力——她想要的東西太多了,做不到像張蘊兮那樣眼裡只有一個目標。
為了那個絕無僅有的目標,張蘊兮置道德於腳底,視榮辱為無物,甚至不惜對自己痛下毒手,也就是說,為了得到並守住師燁裳,張蘊兮甘願脫皮換血,更別說拋棄人格尊嚴。這就太可怕了。遠比“獻出生命”之類的陳詞濫調更難達到。如此,她在生命最後時刻所作所為完全不足為奇。因為她的原則,與那些時常練手,以保證在車禍一瞬下意識地往左打方向的父母如出一轍。“如果必須是噩耗,讓Yeesun遲一秒知道,多開心一秒”最重要,比她的夙願重要得多得多,於是在那樣做的時候,她連猶豫都不用的,一定做得流水自然。
臨死還要用自己十年心願換愛人幾秒開心——汪顧知道,在今後的歲月裡,她要與這樣一個人競賽。賽果沒有改變,但絕非像之前想的那樣,是因為張蘊兮死了她才永遠爭不過她。她根本是輸在了愛的程度和態度上。多諷刺。可又有什麼辦法呢?
勉強撐起禮貌口吻結束了談話,汪顧脫力地撂下話筒,抱著腦袋在辦公桌上一趴就是半小時。
她想哭,卻沒有眼淚。她沒興趣追究她與師燁裳之間誰更委屈,她只知道這樣的死迴圈若是再不能解開,她們當中遲早有一個會退卻——認識到問題的根本,往往不是解決問題的開始,而是絕望的開始。她有可能做到像張蘊兮那樣,或者說,像師燁裳習慣的那樣去愛師燁裳嗎?
汪顧把頭藏在雙臂環出的港灣裡,悶悶地笑了起來。
時至三點,她託秘書去買眼膜,半小時後,她又捏著檔案袋下了樓。
“小七,能不能帶我去找你爺爺?”汪顧站在公關部門外給張慎綺打電話——她要拜訪張鵬山,可是不認得路。
張慎綺在本職崗位上忙得焦頭爛額,條件反射地頗想讓司機過來接人作數,後一想汪顧這還是頭回主動探訪老宅呢,便急忙向領導請了假,顛兒顛兒地跟著汪顧上車,行程中不忘通知家裡做好接待準備。“誒,你今天怎麼想起去找爺爺了?”
汪顧扯出個笑影兒,若無其事地拍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