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來,只有外國人來中國學習的事,哪有中國人到外國學習的先例呢?老百姓聞所未聞,見所未見,這可是開天闢地第一回。因而在坊間的議論,衍生成各種傳言。
大清出洋幼童肄業局設在上海的山東路,這裡離英租界不遠,可以看到黃浦江上來來往往的外國火輪(用蒸汽機作動力的輪船),各色外國國旗在桅杆上飄揚,火輪之間有許多穿梭其間的小船,碼頭上,推獨輪車的,抬轎的,騎馬的,挑著小賣擔的,肩扛著貨物跑動的,組合成一幅忙碌的圖景。夏日的驕陽照在黃浦江上,江水泛著銀色的光。租界裡矗立著許多洋樓,都是兩三層的歐式建築,與城市主體中式的青磚碧瓦的庭院參差形成鮮明的對比,那裡是英美等國的洋行和領事館區,萬國旗在洋樓前迎風招展。大清出洋幼童肄業局是一座傳統的中國江南庭院建築,有多間房屋組成,大門是兩扇厚重的坤甸木木門,邊上掛著一塊刻著“大清出洋幼童肄業局”字樣的牌子,門前是一條麻石街,院子裡的金桂樹和銀杏樹在夏日的陽光照射下,顯得特別蔥萃,這裡可以算得上是十里洋場邊緣的靜區。碼頭的喧鬧、租界的嘈雜,與此處的清幽形成強烈的反差。
幾個衣衫襤縷的少年,十二三歲的樣子,搖晃著腦袋,小辮子在肩背處搭來搭去,一路蹦蹦跳跳,從肄業局莊嚴的門前相對清冷的街巷裡走過,口中念念有辭地喝著一首民謠:
梁山頭浪一隻羊,
遠往松江糶米糧。
大斗量來小鬥賣,
升籮投浪養爹孃。
爹孃養我能長大,
我養爹孃勿久長。
孩子們的聲音隨著他們身影的遠去,越來越縹緲了。迴盪在大清出洋幼童肄業局四周的空氣裡。
肄業局門前也貼了一張告示,幾個衣衫質樸、拖著長辮的中年男子路過,這些人似乎認得字,他們停下來看了許久,開始議論起來。
“由朝廷出銀子,衣食全包,還有老師、雜役陪讀,有這等好事?”
“不是喔,聽說皇太后、皇上這次是來真的。”
“真什麼呀?30個孩子,如是真有好事,不早被那些達官貴人、富家大戶人家的孩子把名額搶佔了!我看啊,咱們老百姓啊,就省省這份心吧。”
“看來這事不靠譜,全國第一期才招三十個人,滿朝文武、王公貴族,這麼好事他們不曉得把自己的子弟送去?”
“十五年咧!不行,把一個孩子送到那麼遠的地方十五年不能回家,這誰捨得呀?”
“一個十多歲的孩子,很快就要成年了,再過幾年,就可以娶妻生子,送到花旗國去,那裡的人都是白面板,紅頭髮,藍眼睛,孩子送到那裡,喝那裡的水,吃那裡的飯菜,吸那裡的空氣,到時候,不也變成了白面板,紅頭髮,藍眼睛?變成紅毛子,這事使不得!使不得!”
“朝廷為什麼要出銀子,還說十五年回國後賞給職位官銜,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啊?朝廷的告示,總是騙老百姓的,有好事能給到百姓的孩子?看看就好了,千萬別信!”
“聽說送出去留學只是一個名義,其實是把這些孩子送出去做苦力的。”
“嗨!告示貼在這裡有一個多月了,聽說道臺衙門、縣衙還有很多鄉鎮公所門前,都貼了這樣的告示,可沒有聽說有誰把孩子送來過呀。”
大家七嘴八舌,在那裡憑著各自豐富的想象議論著。
滿街的議論與肄業局裡面清冷的場面,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大清出洋幼童肄業局,座落在一箇舊式書院裡,正堂中央擺著兩個牌位,一個是“大成至聖先師”孔子的牌位,一個是“天地君師親”的牌位。
一個大清的官員在廳堂裡,拖著條長辮來回踱著步,此人瘦高的個兒,濃濃的眉毛,一雙略顯深陷的眼睛炯炯有神,嘴邊留著濃密的八字鬍,戴著一頂大清朝的五品候選道臺官帽,帽頂上的頂珠非常醒目,身著長衫,黑色長褲外套一條寬口裙褲,白底黑幫布鞋,此時,他的心中正無限疑惑。自己為了朝廷能派出學生出洋學習,奔走呼號幾近二十年,好不容易得到皇上恩准,可是老百姓似乎一點也不領情,朝廷的告示似乎對他們沒有意義,這樣的朝廷在百姓心中還有威信嗎?老百姓不信皇太后、皇上和朝廷,那麼老百姓會信誰呢?他真的不敢往下想,官府的告示,只要不是強行的,在老百姓那兒都是連個響屁都不如,最多隻能成為說話的談資,這是什麼世道?是國家之幸?不幸?
這個在肄業局裡忐忑不安的人叫容閎,他的官銜是五品江蘇候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