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華似溪水,潺潺東流去。面對外面很精彩的世界,母親平靜地生活著,她總愛在秋日的黃昏,與我父親一同漫步田間,久久凝視著夕陽晚霞,似是在品味落日的寧靜恬淡,又象是在追憶酸甜苦辣的人生。萬事從來風過耳,母親此時心中最大的心願和快樂,就是和父親共同攜手,默默無聞、平淡悠閒的安度桑榆之年。
然而命運之神再一次將災難降臨到母親頭上。那一年,父親解放初期在閩南山區剿匪時落下的槍傷突然惡變,一經發現,已是癌症晚期,毫無治療希望,專家斷言,最多隻能活三個月。這使母親那顆本已不堪重負,傷痕累累的心上又灑了一把鹽,再狠狠捅了一刀。
面對死神的呼喚,父親表現了少有的冷靜,他以非凡的毅力和超人的勇氣與病魔展開搏鬥,令人難以置信地將三個月的生命極限頑強地延續了整整八年,創造了生命史上的奇蹟,展示了他人生中最絢麗多彩的又一次輝煌。
我想起父親生前常講的一句話,寧可打死,不能嚇死。
那一槍,終於為父親的生命劃上了一個大大的句號。
父親去世的那個中午,神智依然清醒,雖然他已經二十多天不能進食,不能說話,但仍然強睜著雙眼,久久凝視著母親,象有許多話要說。那目光包含著對母親的無限牽掛和對這個世界的深深眷戀。
早在二十天前,父親躺在病床上,仍不忘反覆叮囑我們兄弟;你們的母親這輩子太不容易,為了追求革命理想,放棄了許多許多,奉獻了許多許多,得到的卻很少很少。一定要讓她過一個安閒平靜的晚年。
父親是凌晨時分停止呼吸的。母親十分鎮定地坐在一邊,輕輕撫摸著我父親削瘦的面頰,默默望著那張曾經相互注視了四十多年的臉,象是在追憶近半個世紀與父親共同走過的風風雨雨。
我知道,母親一生的追求信仰都是透過與父親的結合表現出來的。
母親雖然革命一生,但遺憾的是並沒有在形式上得到黨組織的認可。時光如梭,轉眼幾十年,她所為之背叛的豪門不再有人看見,她所為之奮鬥的理想也不再有人知曉。唯一改變不了的事實是,她沒有出國,沒有嫁給有錢人,沒有依附在別人身上生活,而是嫁給了一個根紅苗正的工農幹部,一個槍林彈雨出生入死的鋼鐵戰士,一個曾經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的革命軍人。她的後半生儘管默默無聞,她的信仰儘管無人理解,但她畢竟還是個革命軍人的家屬。
父親和母親的婚姻實質上是革命浪漫主義和現實主義的完善結合,精典之作。在我父親的身上寄託著母親太多的夢想和期望。我母親一向是以我父親自豪的。如今,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往事如煙,再也難以尋覓,父親永遠離去了,隨之也帶走了母親無盡的眷戀和縈懷。
在父親治喪期間,有關部門曾經向父親的原部隊發去一封電報。這時候的28軍早已在珍寶島事件之後時從福建前線調至山西臨汾護衛京師,大部分師團幹部留給駐守福建的29軍,進入上世紀九十年代後,28軍又整編為28集團軍。時過境遷,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父親離休時入伍的新兵蛋子現在恐怕都當了集團軍的首長了。因此治喪小組只是例行公事地把父親去世的訊息通報他們,並沒有指望他們有任何什麼反映。可誰也沒想到,父親去世的第四天,集團軍政治部委派一位姓王的副團職幹事帶著軍黨委的唁電和3000元慰問金,專程從山西臨汾趕來,這使母親那顆悲傷的心大感欣慰。
這位王幹事在的幾天時間裡,一直表情嚴肅,極少說話,參加完追悼儀式,我將他送上北去的列車,臨別時,王幹事握著我的手,出人意料地講出這樣一番肺腑之言。他說:“據我所知,集團軍向一位已經離開部隊30多年並且在異地居住的離休幹部專門派人前去弔唁,你父親是第一個。我來時還不理解,這兩天我親眼見到了絡繹不絕的弔唁群眾和數以百計的花圈,我從心底感動了。一位沒職沒權、身患重病,離開部隊幾十多年的老幹部,能夠在去世後受到當地人民的如此愛戴和懷念,這隻能解釋為是來自一種人格魅力。由此也可以想象得出當年他在部隊時的為人做事態度。我要感謝老前輩為部隊樹立了一個不管在任何艱難困苦的條件下也拖不爛打不垮的鋼鐵戰士形象。我以為,這種精神就是不朽的的軍魂。”
幾乎所有的人都認為,隨著我父親的去世,母親的人生歷史話劇也就應該謝幕了。對於母親來講,今後最大的任務就是頤養天年。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十 夢圓
父親去世後